碎纸掠过人们的肩头,有些沾在湿润的鼻尖,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风穿过敞开的大门,卷起残屑,仿佛连空气都在为自由呼吸而震颤。
中午十二点零三分,这场闹剧般的听证会接近尾声。
江晚舟走上了司仪留下的临时讲台。
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被岁月浸染得微微泛黄的奖状。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唯一一件遗物。”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张她年轻时参加征文比赛的三等奖状。她没能给我财富,也没给我显赫的家世。但她用一生教会我一件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风柔雪身上,眼神温柔而坚定。
“写字的人,才有资格,定义自己。”
说完,她收起奖状,拿出了另一份文件——《风氏集团治理结构改革方案》。
翻到最后一页,她拧开一支钢笔,在授权人签名处,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全名:江、晚、舟。
方案第一条明确写道:“所有在职员工工龄满三年者,自动获得公司0.1%基础股份,累计上限5%。”
全场寂静。
随即,不知是谁先带的头,掌声响了起来,从稀稀拉拉到雷鸣般响彻整个祠堂。
掌心拍击的震动在空气中扩散,夹杂着眼眶发热的哽咽与压抑多年的释放。
江北辰就站在人群之外,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他看着妹妹在台上挺得笔直的背影,看着她亲手为自己的命运落笔签字,眼底的寒冰终于融化成一片温润的暖意。
那枚钥匙,是他母亲临终前交给他的唯一遗物,也是开启“镜渊”数据库的物理密钥。
如今,它该有个新的主人了。
他悄无声息地解开自己风衣的袖扣,将那枚形似倒伞的奇特钥匙,轻轻滑入了江晚舟放在一旁的公文包夹层里。
金属触碰到皮革的刹那,发出极轻的“嗒”一声,像是某种契约的交接完成。
下午一点五十六分,林安慧在两名保镖的搀扶下,终于赶到了现场。
她面容憔悴,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她站在人群边缘,刚刚听完那段录音回放,手指紧紧攥着口袋里的U盘——那是她偷偷复制下来的另一份证据。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风柔雪身上,嘴唇翕动了许久,才发出干涩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恨我……”她像是在对风柔雪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忏悔,“因为你,比我坚强。我用我的一生去捍卫那个叫‘血统’的笑话,可你证明了,人,从来不是靠血脉活着的。”
她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通体翠绿、雕工精美的玉佩。
那是风家的祖传之物,象征着家族的最高权力。
“柔雪,这个给你。”她将玉佩递过去,“它不是权力的象征,它是一句……道歉。”
风柔雪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接过了那块玉佩。
玉佩入手温润,细腻的玉石纹理贴合掌心,却带着沉重的历史。
她没有戴上它,也没有收起它。
而是转身,走到了祠堂一侧焚烧祭文的铜鼎焚化炉前。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她松开了手。
玉佩落入炉中,与烧得通红的炭火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火焰“腾”地一下窜了起来,仿佛要吞噬掉所有腐朽的过往。
热浪扑面而来,映红了她的侧脸,也照亮了那些曾低头沉默的面孔。
就在那一刻,江北辰按下了手机上的一个按钮。
远在市中心的风氏集团总部大厦,顶层那块亚洲最大的巨幅屏幕,同步亮起。
一行简洁而有力的大字,向全城宣告:
“自即日起,风氏集团,永久取消继承制,实行全员持股与精英委员会共治计划。”
晚上八点零九分,江边。
喧嚣落幕,晚风带着水汽,吹散了白日的紧张与疲惫。
江北辰与风柔雪并肩走在亲水步道上,沉默而安宁。
脚下的木板轻微吱呀作响,远处轮渡的汽笛悠长低回,像是城市的呼吸渐渐平复。
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简讯,来自赵启明:“上级已批准‘守钟人’预案。‘镜渊’项目可重启,负责人由你提名。”
江北辰看了一眼,没有回复,将手机放回口袋。
他只是抬头望向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明月。
“接下来,去哪儿?”风柔雪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问道。
他笑了笑,握紧了她的手,目光望向远处城市璀璨如星河倾泻的灯火。
“去把那些还在替死人签字的人,一个个叫回人间。”
远处,城市的灯火仿佛无数沉寂的钟,正在等待被敲响。
而那些被尘封的秘密,也终将重见天日。
旧的契约已经烧毁,但墨迹早已渗入纸张的每一寸纤维,化为历史的尘埃,静静躺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等待着被翻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