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浓稠的墨汁。
瞬间吞噬了视线、声音,以及所有可供依赖的方位感。
走廊里静得可怕。
连空气流动的微弱声响都消失了,仿佛整个空间被抽成了真空。
皮肤上泛起一层细密的寒意,像是被无形之物贴面拂过。
冷而不刺骨,却令人脊背发紧。
风柔雪没有像受惊的猎物一样,冲向那扇即将关闭她宿敌的铁门。
反而做出了一个与本能全然相悖的动作。
她向后退了半步,脚跟轻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墙面上,发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声响。
那触感坚硬而光滑,鞋跟与石面碰撞时传递出轻微的震颤,顺着小腿爬升。
这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如钟鸣,是给自己的定位,也是给电梯里那个人的信号。
灯光虽灭,她的声音却比任何光源都更具穿透力,平稳、清晰,没有一丝颤抖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老师傅,你抄了我爸的指纹,改了他的章程,甚至复制了他的虹膜数据。可你没敢动这份文件上的签名。”
她缓缓展开手中那份泛黄的奠基协议复印件,纸张干燥而脆硬。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岁月沉淀的质感,在耳膜上留下细微的痒意。
“因为你知道,当年滨城精密仪器研究所能建起来,靠的不是什么S-0级权限,是两个人迎着江风,在协议上重重摁下的手印。”
电梯轿厢的阴影里,沈知衡的身形纹丝未动。
黑暗模糊了他的表情,却放大了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金属工具箱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像是内部某个精密齿轮,被不自觉拨动了一下。
那声音极细微,若非空气凝滞至此,几乎无法察觉。
但他的沉默,仍是最后的壁垒。
而此刻,在距离这场寂静对峙数十米之上,
总部大楼顶层灯火通明的临时指挥中心里,江北辰正紧盯着一块分割成数十个小画面的监控屏幕。
其中一个,正是来自通风管道内的微型摄像头,正对着电梯轿厢顶部。
红外模式下,沈知衡的轮廓清晰可见:他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把老式游标卡尺,冰冷的金属尖端朝外,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江北辰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不是杀手的武器,而是一个精密仪器校准员数十年如一日的习惯。
当双手无处安放时,他们会下意识地握住自己最熟悉的工具,用以丈量、定位,获得一丝虚幻的掌控感。
这个细节暴露了一切。
沈知衡的灵魂深处,依然是那个信奉刻度与规则的技术者,而非一个冷血的篡位者。
“金川,维持电力封锁,”江北辰的声音通过喉震麦克风低沉而稳定地传出,“但悄悄重启B2层货梯井道的应急照明系统,设定为每三十秒闪亮一次。”
“老大,你是想……”金川立刻领会。
“让他感觉时间在失控。”
这是特种作战心理压制技巧——“脉冲感知干扰”。
通过制造不稳定、非连续的光源节奏,强行扰乱人脑对时间流逝的正常感知,从而诱发焦虑与失误。
命令下达的瞬间,黑暗的电梯井道内,一道惨白的应急灯光骤然亮起。
将轿厢内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金属壁反射出冷光,灰尘在光柱中悬浮舞动,随即又在三秒后猛然熄灭,重归深渊。
走廊里的风柔雪,也被这突兀的光亮晃了一下眼。
视网膜上残留着短暂的光斑,但她立刻明白了江北辰的意图。
非但没有被打断,反而将这光影的节拍融入了自己的节奏。
三十秒的死寂,如同钝刀割肉。
空气沉重得几乎可触,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铅块。
灯光第二次亮起,熄灭——像一次短暂的喘息。
又是漫长的三十秒。
她抵住墙面,感知着那恒久不变的凉意。
耳鸣开始浮现,是大脑对高压等待的预警。
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判断时,第三次强光毫无征兆地划破黑暗。
沈知衡终于微微抬头,望向了轿厢顶部的检修口。
就是这一瞬!
早已通过另一侧井道潜伏在夹层中的“影子小组”成员精准捕捉到了这个破绽。
一根细若发丝、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震动感应线,无声无息地从缝隙垂落,贴合在电梯轿厢底部的金属板上。
此前,金川已低声汇报:“影子已就位B2东井检修口,震动线待命。”江北辰点头:“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准暴露。”
这种纳米级震动感应线,原用于地震预警系统的深层岩层监测。
后经军方改装,只要目标接触金属表面,其胸腔起伏、步态频率乃至肢体微震,皆可转化为波动图谱,输入神经网络模型进行行为推演。
风柔雪并没有急于进入那片被光影切割的危险地带。
她反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了下来,姿态放松得像是坐在自家的露台上,语气平静如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