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你听着,你阿爹的病,和你听不听话,一点关系都没有!生老病死,是……是世界上最无奈的事情,就连皇帝也避免不了。”他努力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着,“你已经非常非常乖了,非常非常勇敢了。你阿爹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他该有多心疼,多难过啊!”
他捧起她泪湿的小脸,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但他语气中的坚定不容置疑:“你娘亲也绝对不会不喜欢你!天底下没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娘亲!她留下这把梳子,就是希望它能代替她陪着你,保护你。她爱你,和你阿爹一样爱你,这份爱,永远不会变,知道吗?”
杨小草在他怀里抽噎着,林安的话语像温暖的泉水,一点点浸润她干涸恐惧的心田。她似乎听进去了一些,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但那份深植骨髓的不安并未完全消散。
哭了半晌,她忽然用极小的、充满愧疚的声音说道:“大哥哥……对不起……”
林安一愣:“怎么了?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我骗了你……”她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安,“我……我不是怕黑……我是……我是害怕一个人待着……”
她鼓起巨大的勇气,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我……我怕我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你……你就不见了……就像阿爹一样……把我一个人丢下了……我害怕……”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也打开了林安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布满冰霜的门户。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年幼的自己,在失去父母后,流落街头,在每一个寒冷的夜晚,紧紧蜷缩在破庙的角落,恐惧着黎明,恐惧着醒来后发现连那一点点可怜的遮蔽物都会消失的无边孤寂。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冰冷感觉,他太熟悉了。
一股强烈的共鸣般的酸楚涌上心头,让他的喉咙有些发紧。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份属于过去的痛楚压下,再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对怀中这个孩子的无限怜惜。
“不会的,小草,不会的。”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他收拢手臂,将她圈得更紧,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所有的寒意和恐惧,“大哥哥跟你拉过钩的,记得吗?一百年,不许变。我绝对不会丢下你,绝对不会。你就安心睡,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他的承诺,他怀抱的温暖,以及那共同拉钩的仪式感,似乎终于构建起了一道脆弱的信任壁垒。小草又低声啜泣了一会儿,但那哭声不再是绝望的宣泄,而是带着一种终于找到依靠的委屈和释然。哭累了,巨大的疲惫和逐渐降临的安全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她的抽噎声渐渐微弱下去,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紧握着林安衣襟的小手也慢慢松了开来。
她睡着了。
但在沉睡中,她那小小的眉头偶尔还会无意识地蹙起,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带着祈求意味的低喃:
“别……别丢下丫蛋……” “阿爹……娘亲……” “拉钩……说了……不变的……”
这些梦呓,像细细的针,轻轻戳着林安的心。他借着月光,低头凝视着怀中这张终于放松下来的、却依旧带着泪痕的小脸。她睡得并不安稳,仿佛在梦中也还在奔跑,在寻找,在害怕失去。
这一刻,白天所有的犹豫、权衡、对自身能力的怀疑,都在这个孩子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深可见骨的恐惧面前,烟消云散。他想起师父当年将他捡回时说的话:“小子,记住了,这世间苦难太多,我们能力有限,救不了所有人。但遇到了,能救一个,便是一个。给一个无处可去的人一个归处,便是最大的善。”
他看着杨小草,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仍紧握着小木梳的手,心中那片柔软的角落被彻底触动。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如同破晓的晨光,穿透了所有的迷雾,在他心中冉冉升起,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他轻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然后拉好被子,将两人都盖得严严实实。窗外,秋夜正长,但他的心中,却因为怀中这个小小的重量和那个刚刚做出的决定,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