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小六将他劫富济贫的事迹添油加醋,甚至还杜撰出什么“风干芦苇”的标记,这位真身——名为南宫翊的大盗——不由得无声地弯起了嘴角,觉得这小镇跑堂的编故事本事,倒比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要有趣得多。
他本是途经此地,看中这清水镇偏僻宁静,归云客栈也干净舒适,便打算歇息两日,洗去一身风尘。方才借口出恭,实则想寻个清静角落透透气,却不料意外听到了这番关于自己的“传奇”。他摇摇头,心下觉得好笑,准备悄无声息地退回二楼客房。
就在他身形将动未动之际,客栈大门处风铃轻响,一个身影轻快地迈了进来,带来一丝夜晚的凉意。
“青黛姑娘?”秦月娥抬眼望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热情,“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她对这个虽然前些日打晕自己,但如今又在济世堂帮忙的姑娘颇有好感,虽隐约感觉她不简单,但青黛平日里总是笑盈盈的,让人讨厌不起来。
青黛今日穿着一身简单的棉布裙衫,头发利落地挽起,看起来就像个邻家活泼的姑娘,身上没有任何武器的痕迹。
她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朝秦月娥及众人挥了挥手,声音清脆:“月娥姐,没打扰你们吧?我呀,是馋虫犯了,想来取取经!”她说着,目光亮晶晶地扫过桌旁众人,最后落在张师傅身上,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前几日在店里吃的那醋溜菘菜和笋干焖肉,实在太好吃了!我这几天想着那味儿都睡不着觉,张师傅,您行行好,透露点秘诀呗?我也想学着做做看,给师父……嗯,给大家换换口味。”她语气娇憨,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率,听起来合情合理。
躲在暗处的南宫翊,在听到“青黛”这个名字,又瞥见那熟悉的身影和面容时,心中猛地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刚探出阴影的半个身子又猛地缩了回去,屏住了呼吸,将自己更深地埋藏在廊柱与墙壁构成的夹角黑暗里。
“是那丫头?!”他心头划过一丝惊愕与无奈的苦笑。他认得青黛,并非有什么私人恩怨,而是在一次劫掠某位贪官别苑时,与恰好路过的青黛有过短暂照面。彼时他虽蒙着面,但青黛那异常敏锐的观察力和随后闻讯而来的官府追兵,让他印象深刻。这姑娘看着活泼爱笑,眼神却毒得很。没想到在这远离京师的边陲小镇,竟又碰上了。他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贸然现身,否则这难得的休假,恐怕真要平添变数。
堂内,秦月娥听闻青黛是为学菜而来,虽觉有些意外,但看她那副馋嘴的可爱模样,也不禁失笑:“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我们青黛姑娘嘴馋了。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张师傅,既然青黛姑娘喜欢,你便与她说说那两道菜的关窍便是。”
张师傅被青黛这么一夸,又是这么个俏生生的姑娘家软语相求,黝黑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搓着手道:“青黛姑娘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那醋溜菘菜啊,关键是火候和醋下锅的时机……”
小六也来了劲,抢着说:“对对对!青黛姐我跟你说,咱们镇的陈醋那可是……”他巴不得有机会再多说些话。
文先生看着青黛活泼灵动的样子,眼中带着长辈的温和笑意。他只知这姑娘是济世堂那位重病客人的徒弟,手脚勤快,性子也讨喜,并未多想其他。
钟灵溪也对青黛很有好感,觉得她不像一般闺阁女子那般拘谨,笑容爽朗,让人看着就心情舒畅。
秦月娥看着青黛,心中却微微一动。青黛是司夜的弟子,司夜如今……病情沉重,王老郎中亦是心力交瘁。青黛此刻跑来学做菜,是真的嘴馋,还是想借由这些烟火琐事,暂时从那份沉重的悲伤中透口气?想到此,她心中对青黛更添了几分怜惜,温言道:“后厨应该还有些菘菜和泡发的笋干,张师傅,你若得空,不如现在就去给青黛姑娘演示一番?也让我们青黛姑娘早点解解馋。”
“好嘞!青黛姑娘,这边请!”张师傅爽快地应下,站起身来。
青黛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太好了!谢谢月娥姐!谢谢张师傅!”她欢快地跟着张师傅往后厨走去,步履轻快,那样子,倒真像个一心只想满足口腹之欲的单纯姑娘。
躲在暗处的南宫翊,听着堂内关于醋溜菘菜火候的讨论和青黛那清脆的笑声,心情复杂。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确保不泄露一丝声息。
他耐心等待着,直到听到张师傅和青黛说笑着往后厨走去的声音,堂内众人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他才如同真正的“一阵风”般,悄无声息地沿着阴影,迅捷而轻盈地溜上了二楼,回到了自己那间临街的客房。
关上房门,隔绝了楼下的声响,南宫翊才轻轻舒了口气。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让清凉的夜风吹入。楼下街道寂静。他望着那弯细月,心想:这清水镇,看来比他预想的要“麻烦”得多。只希望那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馋嘴姑娘”,真的只是来学做菜的,而不是带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任务。
而楼下,后厨里很快传来了热油下锅的“刺啦”声,以及青黛好奇的提问和张师傅耐心的讲解声,其间还夹杂着她偶尔清脆的笑声。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声响,与客栈大堂逐渐恢复的闲谈低语交织在一起,将这个秋夜点缀得愈发平常而温暖,仿佛刚才那短暂交错的风险与暗流,从未发生过。只有深知内情的南宫翊,在二楼的房间里,支棱着耳朵,留意着楼下的动静,度过了一个并不如他预期那般放松的夜晚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