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虽然对自己的小天地万分不舍,那里有他所有的“珍藏”,但听林安说对方是王老的朋友,还病得很重,他抿了抿嘴,最终还是乖巧地点了头:“嗯,林安师兄,我知道了。病人最重要。我这就去收拾我的东西,把房间腾出来。” 说完,他转身就跑向后院,虽然脚步有些迟疑,但还是坚定地去执行了。
林安看着阿竹的背影,欣慰之余,也开始思忖还需要准备些什么。被褥是否足够厚实?日常洗漱用品是否齐全?病人是否有什么特殊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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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客栈,上房内
王老郎中闭目调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苍白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些许。榻上,司夜的眼睫轻轻颤动,终于再次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花了片刻功夫才聚焦,当看清守在榻边、面带疲惫的王老郎中时,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深深的倦怠,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你……”她试图开口,声音却干涩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醒了就别急着说话。”王老郎中打断她,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元气大伤,五脏皆损,方才情况凶险,老夫也只是勉强将你拉回来。后续能否挺过去,还需看你自身的造化,以及……持续的诊治。”
就在这时,青黛急匆匆地推门而入,看到师傅已然苏醒,脸上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几乎是扑到榻前:“师傅!您醒了!太好了!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司夜看着徒弟,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好。
王老郎中见状,便对青黛吩咐道:“丫头,既然你回来了,就赶紧把你们随身的东西收拾一下。等下下去把房钱结了,然后就随我去济世堂。往后一段时日,你们就住在济世堂后院,我也好就近观察,随时调整方子。”
青黛闻言,立刻看向司夜,眼中带着询问,等待着师傅的决定。
司夜的目光与王老郎中平静无波的眼神相遇。她在他眼中看不到怨恨,也看不到旧情,只有一种属于医者的、近乎冷漠的专注。她沉默着,内心却在剧烈挣扎。接受他的安排,意味着要日日面对这个她曾深深辜负、也让她抱憾半生的人,这无疑是一种煎熬。可是,拒绝吗?拒绝这可能是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里,唯一能靠近他、或许……还能化解些许遗憾的机会?
最终,对生命的留恋,以及内心深处那丝微弱却顽固的期盼,让她对着青黛,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青黛得到首肯,立刻应道:“是!王老先生,晚辈这就收拾!” 她动作麻利地开始整理行囊,将司夜不多的几件衣物和日常用品仔细打包。然后去往楼下准备结房钱。
房间里再次剩下王老郎中和司夜两人。空气似乎又变得凝滞起来。司夜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枯瘦的手背上,声音微弱却清晰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指的是接她们去济世堂居住。以他们之间那笔算不清的旧账,他完全可以在她病危时施以援手,之后便两不相欠,何必揽上身,日日相对?
王老郎中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楼下渐渐熙攘起来的街道,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济世堂后院有空房,闲置也是闲置。你这病症古怪凶险,变化极快,住在客栈,往来不便,若再有反复,恐延误时机。接到堂内,诊治起来便宜。” 他顿了顿,语气甚至刻意加重了一丝疏离,“你莫要多想,老夫只是不想砸了‘济世堂’这块招牌,更不想半途而废,落个医术不精的名声。”
司夜听着他这番近乎刻意的撇清,心中却是一片雪亮。他若真只在乎名声,大可以更冠冕堂皇的理由。这般别扭的解释,反而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将那份复杂的心绪压下,极其轻微地,仿佛叹息般,吐出两个字:“……多谢。”
王老郎中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两人之间,再次被沉默填满。但这沉默,与之前那充满火药味和痛楚的凝滞不同,也不再是昨夜那带着追忆与感伤的静谧,而是掺杂了太多无法言说、也不必再言的过往与现状,沉重,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暴风雨后的暂时宁和。他们就这样,一个望着窗外的人间烟火,一个凝视着榻边的虚空,等待着青黛收拾行装,然后一同离开这暂时的客舍,前往那个充满了药草苦涩气味、却也可能是她生命最终归宿的——济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