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下令:“所有在辉县人员,立刻撤回!义诊收购暂停。鸮二,抹掉我们的人所有活动痕迹,绝不能让人联想到王府在刻意调查此事。鸮三,动用一切手段,秘密调查近年来开封府及河南布政使司所有关于矿税、矿禁的公文往来,以及各级官员在此方面的异常举动。切记,绝不可打草惊蛇!”
指令发出后,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朱橚独自坐在灯下,眉头紧锁。
他现在知道了对方的秘密,但同时也将自己置于了极大的危险之中。对方一旦察觉王府可能窥破了他们的勾当,绝不会善罢甘休。
是佯装不知,彻底退出,明哲保身?还是……冒险深入,抓住这个可能扳倒潜在对手、甚至巩固自身地位的把柄?
风险与机遇并存。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就在他权衡利弊之际,书房门被轻轻敲响。心腹小太监端着一碗参汤进来,低声道:“王爷,夜深了,您该歇息了。这是王妃娘娘那边派人送来的参汤,说是让您补补身子。”
“王妃?”朱橚微微一怔。他就藩时,父皇确实按制为他挑选了王妃和几位侧妃,皆是勋贵或文官之女,旨在平衡朝中势力。但他忙于布局和应对暗流,与这几位名义上的妻妾并无太多接触,仅限于礼节性的问候。
他接过参汤,碗底似乎压着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
朱橚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打发走小太监,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娟秀的一行小字:“妾身父兄偶闻,近日京中似有御史上奏,言及河南矿政废弛,私采猖獗,龙颜不悦。”
纸条没有署名,但朱橚知道,这定然是那位出身江南文官集团的王妃冯氏传来的。
冯妃的父亲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消息灵通。这纸条看似只是传递了一个朝堂消息,却意味深长!父皇已经注意到了河南的矿政问题?甚至有御史上奏了?
这意味着,辉县之事,很可能已经不再是秘密,至少在京中高层已经不是秘密!父皇的不悦,是对地方官的失望?还是……另有所指?
这张纸条,像是一道划破迷雾的闪电!
朱橚瞬间做出了决定。
他不能退!不仅不能退,还要巧妙地利用这个局面!既然父皇已经注意,那他这个开封藩王,于公于私,都有责任“发现”并“奏报”此事!关键在于,如何奏报,才能既撇清自己的嫌疑,又能最大程度地打击潜在的对手,甚至……为自己争取利益?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形。
他立刻铺纸研墨,开始起草一份奏章。奏章的用语极其谨慎和“懵懂”。
他首先详细描述了自己如何出于“编纂药志”、“惠泽百姓”的初衷,派人前往辉县收购药材并为山民义诊(此举完全符合他一直以来的人设)。然后,“无意中”遭遇了一伙形迹可疑、强卖“非药材之物”的“刁民”,被拒绝后竟口出恶言。接着,笔锋一转,提到听闻山民抱怨近来常有陌生外人盘踞山林,行为鬼祟,骚扰百姓,甚至打听矿脉之事,致使山民不安,药农不敢进山,影响了药材采收云云。
通篇奏章,他完全将自己放在一个“一心只读医药书”,却不幸撞破地方治安隐患的“无辜藩王”位置上。对私开矿藏的猜测,他只用“听闻”、“似有”、“恐非空穴来风”等模糊字眼,绝不坐实,并将重点落在“滋扰地方”、“影响民生”、“有违圣上爱民之心”上。
最后,他表示自己年轻识浅,不敢妄断地方政务,只是据实将所见所闻上奏天听,恳请父皇圣裁。
写完后,他仔细检查了数遍,确保语气拿捏得当,既引起了重视,又完全撇清了自己主动调查的嫌疑,仿佛一切都是巧合。
这封奏章,明日便会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直送金陵。
做完这一切,朱橚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步棋走得极险,将辉县的迷雾直接捅到了父皇面前,无异于在深水中投入一颗巨石。
但他别无选择。唯有将水搅浑,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河南矿政问题上,他才能更好地隐藏自己,并借力打力。
他走到窗边,望着开封沉寂的夜空。
风暴,已经被他亲手引动。
接下来,就看这朝堂的风,会往哪个方向吹了。
(第六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