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么个避法？”朱元璋身体微微前倾。
“就……就是离得远些。”朱橚似乎词不达意，努力组织着语言，“生病的人住的地方，要和没生病的人分开，越远越好。他们用过的东西，碰过的水，都不能再要了。还有……还有死了的猫狗老鼠，要快点用火烧掉，或者挖深坑埋掉，不然会……会生出更小的‘病虫’，飞到水里、饭里，让好人也生病。”
他刻意避免使用“隔离”、“消毒”、“病菌”等现代词汇，而是用最朴素、甚至带着些孩童想象力的语言来描述。他将“病菌”概念包装成“更小的病虫”，这对于信奉“瘴气”、“疠气”之说的古人而言，反而更容易理解和接受一些。
殿内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有的觉得稚子妄言，不值一哂；有的却微微颔首，觉得话糙理不糙。
朱元璋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这些都是你看医书自己想出来的？”
朱橚连忙摇头，一副“我可没那本事”的样子：“不是的，父皇。是……是儿臣看《肘后方》里说‘避瘟病者如避矢石’，还有《诸病源候论》里说‘勿食死畜肉’，还有……还有以前宫里闹肚子，母后都让我们喝煮开的水，说生水里有‘小虫子’……儿臣就是瞎琢磨，把它们想到了一块儿……”
他将所有理念的来源都推给了古籍和马皇后的日常教导，完美地隐藏了自己。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忽然转向工部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员：“听见了？连稚子都知秽物死畜乃疫病之源！尔等督办清洁、掩埋之事，若再有疏漏，致使瘟疫入城，提头来见！”
“臣等万死！”官员们吓得连忙跪倒。
朱元璋又看向太医院院使：“病患隔离之处，所用器物、排泄秽物，可能做到专人处理、焚烧深埋？饮水务必沸滚！这些可能做到？”
院使冷汗淋漓：“臣……臣即刻增派人手，定竭力办到！”
“不是竭力，是必须！”朱元璋冷声道，“还有，朕看这城里，苍蝇蚊子也不少！传令下去，组织民夫，扑杀蚊蝇，清理积水洼地！药铺里多备些驱虫的药草香囊发放！”
一条条原本在朱橚《疏议》中的措施，此刻经由朱元璋的金口玉言，变成了必须执行的铁律。虽然执行起来必然大打折扣，但终究是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朱橚心中稍安，连忙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情绪。
朱元璋的目光再次落回他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探究：“你倒是会读书，还能读出些关联来。看来朕让你读经史，你读不进去，读这些杂书，倒是心思活络。”
朱橚心中一惊，赶紧跪下：“儿臣愚钝，只对这些旁门左道感兴趣，辜负父皇期望……”
“罢了。”朱元璋挥挥手，似乎有些疲惫，“能读出点有用的，也算没白费功夫。回去吧，好生待在你母后身边，莫要添乱。”
“是，父皇。儿臣告退。”朱橚如蒙大赦，恭敬地退了出去。
走出乾清宫，他后背已是一片冰凉。刚才那短短的对答，其凶险程度不亚于刀尖跳舞。他成功地将一些关键理念传递了出去，并且没有引起父皇更深的猜忌，反而似乎坐实了他“只会读杂书的痴儿”形象。
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他抬头望向南京城的天空，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知道，朝廷的政令下达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在于执行。而在这座百万人口的巨大城市里，黑暗中的“夜枭”，或许能在那些政令照耀不到的缝隙里，再做些什么。
他加快了返回坤宁宫的脚步。
（第三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