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咸腥的信风(2 / 2)

江诗韵的石膏腿,在第四天傍晚出现了问题。不是疼痛加剧,而是皮肤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深入骨髓的瘙痒。尤其是在脚踝旧伤处和石膏边缘摩擦的地方,痒得她几乎想要用钢钎把那层坚硬的壳撬开。

她知道这是愈合的生理反应,但这种痒,比疼痛更摧残意志。它无孔不入,让你坐立不安,无法集中精神。她在工地角落整理废弃包装箱时,好几次忍不住用指甲隔着石膏拼命抓挠,直到皮肤传来刺痛的警告才停手。

工头看她状态不对,脸色苍白,眼下乌青,动作也比之前更迟缓,走过来皱着眉问:“喂,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

江诗韵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没事,有点痒。”

工头看了看她那厚重的石膏,没再说什么,只是嘀咕了一句:“这鬼天气,是容易发痒。”走开了。

下班时,她领到了四天的工钱,三百二十块。薄薄的一叠纸币,攥在手里,却感觉比那石膏腿还沉。她用这点钱,在工地附近最便宜的小旅馆,开了一个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钟点房,四个小时。

她需要洗个热水澡,需要好好睡一觉。

旅馆的卫生间狭小逼仄,热水器发出嗡嗡的噪音,水流细小。她坐在马桶盖上,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层层包裹住石膏腿,然后用毛巾沾着热水,擦拭身体。当温热的水流划过布满灰尘和汗渍的皮肤时,她几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洗完澡,她躺在坚硬硌人的床上,关了灯。房间隔音很差,能听到隔壁的电视声,走廊的脚步声。但这一刻,躺在相对干净、柔软的床上,身体的疲惫和瘙痒似乎都暂时退却了。她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她没有做梦,只是睡得很沉,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石头。

四个小时后,闹钟将她惊醒。她坐起身,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的光晕透进来一点。身体的疲惫缓解了一些,但脚踝处的瘙痒卷土重来,变本加厉。

她拄着拐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灯火通明的城市。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街道湿漉漉的,反射着迷离的光。

她拿出那本皮革笔记本,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翻开新的一页。钢笔在纸上划过,这一次,笔迹稳定了许多:

「痒,是身体在重建。痛,是意志在磨砺。

他们推倒了我的墙,却让我看见了更广阔的天。

八十块很薄,但能买四个小时的安眠。

活着很难,但呼吸本身,就是反抗。

舞台在心里,从未塌方。」

她合上笔记本,将它紧紧抱在怀里。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但她内心那片因废墟被推平而产生的巨大空洞,似乎正被某种更坚韧的东西,一点点填满。

她退掉房间,再次拄着拐杖,走入凌晨清冷的街道。下一个天亮,她还需要去寻找新的“八十块”,新的“四个小时”。

而范俊武,在咸腥的信风中,也开始筹划他的下一步。火种已出,他不能只做那个递火的人。他需要成为那股,能助长火势的风。

雨后的南城,空气清冷,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