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过了“妖女”这一关,前方出现了一口公用的水井。井口冒着丝丝凉气,几个打水的村妇刚离去。王厚德此刻渴得喉咙冒烟,看到水井,如同看到了亲娘。
他滚鞍下驴——其实是热得腿软,出溜下来的。脚步踉跄地扑到井边,一把抱住那冰凉湿润的井沿,把滚烫的脸颊紧紧贴了上去。
“岳母大人!岳母大人啊!”他带着哭腔,深情地呼唤起来,“小婿……小婿知错了!那绿豆汤……那绿豆汤真是好东西啊!求求您,再给……再给小婿一碗吧!不,一桶!一桶就好!”
他就这么抱着井沿,如同抱着救命稻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把旁边一头正在井边喝水的老黄牛都给看呆了。
也不知道抱着井沿倾诉了多久,直到一阵稍微强劲点的热风吹来,王厚德才一个激灵,稍微清醒了点。他茫然地看看四周,想起还要赴宴,赶紧挣扎着爬起来,重新爬上驴背,继续向着友人家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身后的井沿上,留下了一小片汗湿与水渍混合的印记。
当他终于抵达友人家门口时,日头已经偏西,但余威犹在。开门的正是好友张快嘴。门一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汗馊、闷热以及某种类似咸菜发酵般的浓郁气味,扑面而来,呛得张快嘴猛地后退一步,差点背过气去。
“嚯!厚德兄,你……你这是打哪个咸菜缸里爬出来的?”
再看王厚德本人,三层厚衣早已被汗水浸透,又给体温和烈日烘得半干,硬挺的领子软塌塌地耷拉着,绸面长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颜色都深了好几度。他脸上是油汗交织,红得发紫,头发一缕缕地贴在额前,眼神涣散,脚步虚浮,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扔进锅里蒸了一遍。
他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往里走,所过之处,宾客们纷纷掩鼻避让,有两个身子弱的女眷,直接被那浓郁的“人味儿”熏得眼冒金星,扶着额头就要往地上倒,被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扶住。
宴席是设在庭院凉棚下的,本是清凉所在,王厚德这一来,愣是把周遭温度提升了两度,空气品质下降了三档。
主人硬着头皮引他入座。王厚德颤巍巍地坐下,觉得天旋地转,满桌的佳肴在他眼里都成了晃动的色块。他努力地想维持最后的体面,挣扎着举起一只颤抖的手,想要说几句应景的客套话,表明自己无恙。
然而,他嘴唇哆嗦了几下,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和“文采”,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断续的、自以为很有意境的诗句:
“诸……诸位……吾乃……乃行走的……行走的……火锅……”
“噗——”字还没完全落地,他身子一歪,“咕咚”一声,直接滑到了桌子底下,中暑昏厥,不省人事。
凉棚下顿时乱作一团。有喊快请郎中的,有嚷嚷抬到通风处的,有手忙脚乱给他松衣领扇风的。
张快嘴看着桌下瘫成一团、浑身冒热气的王厚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叉着腰,无奈地对着昏迷的好友吐槽道:
“我的王秀才哟!您老人家这哪儿是什么‘褦襶触热’彰显风骨啊?您这纯粹是脑子被热坏了吧!”
众人闻言,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只能拼命忍住,但那此起彼伏的、压抑着的“噗嗤”声,还是在凉棚下响成了一片。只剩下咱们的王大秀才,在桌子底下,兀自做着他那“行走的火锅”的清凉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