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棠心中微软,伸出手,用柔软的丝帕,极其轻柔地拭去他脸颊上的泪痕。
她直起身,转向一直沉默端坐、目光深沉地注视着这一切的皇帝萧景珩,语气郑重而恳切:
“陛下,稚子何辜?稷儿年纪尚小,过往种种罪孽,皆源于其母其外家利欲熏心,与他一个懵懂孩童有何干系?孩子总是需要人照顾、需要引导的。臣妾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为他寻一位品性贤良、行事稳妥的养母,将其接入宫中,并非仅仅给予衣食照料,更需悉心教导,令其读书明理,知晓是非对错,导其向善,使其将来能成为辅佐君父、有益于朝廷的栋梁之材,而非……因疏于管教或环境所迫,重蹈其母覆辙,徒留唏嘘。”
她的话语清晰而有力,既表达了对无辜孩童的怜悯,也着眼于皇室子孙未来的成长与帝国的长远利益。
萧景珩的目光从皇后身上,缓缓移到站在原地兀自掉着金豆子不敢出声的儿子身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固然深恶刘庶人的恶毒行径,厌恶刘垣的结党营私,但萧稷终究是他的骨血,看着这孩子如今惶恐无助的模样,作为父亲,他心中并非毫无波澜,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与心疼。
他沉吟着,开口问道,声音带着伤后初愈的些许沙哑:“皇后思虑甚是。那么,依你之见,何人抚养稷儿,最为妥当?”
这个问题,苏晚棠在心中早已反复权衡过多次。
若将三皇子交给位份较低、家世寻常的妃嫔抚养,恐怕其自身地位不足以应对此子特殊身份可能带来的流言蜚语与潜在压力,难以给予他应有的庇护和良好的教育环境;
若交给一位与刘家毫无瓜葛、位份又高的妃嫔,比如丽妃或庄妃,虽能体现皇家“恩养”,却难免显得过于刻意,缺乏天然的亲情纽带,难以建立起真正亲密信赖的母子关系,反而可能让这孩子更加敏感孤僻。
思来想去,最佳的人选,其实早已呼之欲出。
苏晚棠抬起眼眸,目光清亮地看向萧景珩,清晰而平稳地说道:“臣妾以为,德妃姐姐,是抚养稷儿最合适的人选。”
她顿了顿,有条不紊地阐述理由:“其一,德妃是稷儿的亲姨母,血脉相连,此乃天性。德妃本性纯良柔嘉,并非奸恶之辈,此次亦是大义灭亲,陛下与臣妾皆知其心。她熟知稷儿自幼性情,由她接手,稷儿更容易接受,也能得到一份源自血缘的亲情的慰藉,抚平其丧母之痛与惶惑不安。”
“其二,德妃膝下已有大公主玥儿,有着丰富的养育皇子公主的经验,懂得如何与孩子相处,如何引导教化。她素来行事端庄,识大体,由她来教导稷儿,必能严慈相济,既给予关爱,又不失管束,足以导其向善,避免其走入歧途。”
“其三,”苏晚棠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更深层的考量,“德妃已自请于长春宫禁足思过。此时将稷儿交予她抚养,正可让她远离前朝后宫的纷扰与是非目光,有一处相对清净的环境,能够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教养玥儿与稷儿这两个孩子。这对稷儿的成长,对德妃自身的沉淀,都大有裨益。”
将三皇子交给德妃抚养,这一安排可谓一举数得。
既是给了德妃一个将功补过、重新证明自身价值的机会,一个未来可以依靠的子嗣,也是向朝野内外明确昭示:帝后心胸宽广,法理分明,罪不及稚子,并未因刘庶人与刘垣之罪而迁怒于无辜的皇子,彰显了皇恩的浩荡与仁德。
同时,这也是对德妃之前大义灭亲、主动切割的一种安抚与肯定。
萧景珩凝神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许。
他略一沉吟,便明白了苏晚棠此举背后深远的政治智慧与人性关怀。
他微微颔首,沉声道:“皇后思虑周全,安排妥帖,既顾全了骨肉亲情,亦虑及了朝廷体统与皇子将来。便依皇后所议。传朕旨意:即日起,三皇子萧稷迁往长春宫,交由德妃刘氏抚养。令内务府妥善办理一应事宜,不得有误。”
这道旨意,如同一声定音锤,为三皇子萧稷暂时划定了一个相对安稳的港湾,也为这场牵连甚广的大案,画上了一个带着温度与希望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