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颔首道:“确是如此。太医院对此亦是束手无策,唯有隔离、祈福,听天由命。爱妃可是……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他知道他的棠棠总能于寻常处见不寻常。
苏晚棠斟酌着词语,力求既能表达清楚,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她缓声道:“臣妾近日反复思量,又结合翻阅的一些残破古籍、杂记,以及……早年在家中听一些走南闯北的郎中所言的民间见闻,发现一个颇为奇特的现象。”
她顿了顿,观察着皇帝的神色,“那些常年与牛只打交道,尤其是那些曾经感染过一种名为‘牛痘’的病症的牛倌、农人,似乎……从不感染天花。那‘牛痘’在牛身上发作,症状与天花类似,但极其轻微,几乎不伤牛只性命,而感染过牛痘的人,手臂或身体其他部位会起些小疱疹,发热几日便自行痊愈,之后便仿佛对天花有了抵御之力,再也不会沾染。”
她看到皇帝眼中闪过惊异与难以置信的光芒,知道最关键的部分来了,她必须说下去:“由此,臣妾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甚至可说是离经叛道的推测……若是我们主动让人,比如,用那牛痘患者疱疹中的浆液,小心翼翼地接种到健康之人身上,让其也感染上这种症状轻微、绝少致命的‘牛痘’,那么,待其痊愈之后,是否……就能如同那些牛倌一般,获得对真正天花的抵御之力?”她迎上皇帝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臣妾暂且将此法定名为——‘人痘接种术’,或可直称为‘种牛痘’。”
“主动染上牛痘?!”萧景珩几乎是愕然重复,他猛地站起身,即便他对苏晚棠的医术和智慧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与欣赏,此刻也觉得这想法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完全颠覆了常理认知!“晚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这岂不是主动招病上身?万一,万一那牛痘在人体上并非如你所说那般轻微,亦能致命呢?再者,人畜殊途,血脉迥异,怎可轻易将畜生病症引入人体?这……这太过荒诞!太医院那群老古董,是绝不会同意的!”
果然,当萧景珩怀着将信将疑、却又因提出者是苏晚棠而不得不重视的复杂心态,将“牛痘接种”之法在极小范围内,仅与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张院判、李院判等几位核心人物商议时,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荒谬!简直是荒谬绝伦!骇人听闻!”张院判气得胡子直抖,脸色涨红,“陛下!此乃无稽之谈!将畜生病症引入人体,亘古未闻!这……这简直是有违人伦纲常,亵渎祖宗礼法!”
李院判更是直接跪倒在地,痛心疾首:“陛下!万万不可听信此言!此非医道,实乃妖邪之术!瑾妃娘娘……瑾妃娘娘心思灵巧,于药膳一道确有建树,然此番言论,怕是……怕是产后体虚,神思过于忧虑,以致恍惚,才生出此等悖逆常理之念啊!”
另一位资深太医也连连叩首:“陛下明鉴!天花乃大疫,避之唯恐不及,岂有主动招惹之理?若是此法无效倒也罢了,万一引发更大疫情,或是那牛痘在人身上变异成更凶恶之症,后果不堪设想!届时民怨沸腾,国本动摇,臣等万死难赎其罪啊!”
太医们群情激愤,纷纷跪谏,引经据典,从《黄帝内经》谈到《伤寒杂病论》,无不证明此法的“荒诞”与“危险”。
他们并非全然针对苏晚棠,更多的是出于固有的医学认知和士大夫对“人畜之别”的坚守。
可以想见,若此法传到前朝,那些恪守儒家经典的御史言官们,必将掀起更大的非议和动荡,甚至可能攻击苏晚棠“妖言惑主”。
苏晚棠的“牛痘接种法”,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刚一提出,便激起了巨大的反对浪潮,使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和质疑之中。
然而,想着那潜在的天花威胁,想着孩子们纯真的睡颜,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就此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