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破晓,紫禁城笼罩在肃穆的晨霭之中。
金銮殿内,蟠龙金柱矗立,御座高踞。文武百官身着各色补服,依品级序列两旁,鸦雀无声,气氛凝重如铁。
鎏金铜鹤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却驱不散弥漫于殿宇的肃杀与紧绷。
皇帝萧景珩高坐于髹金龙椅之上,冕旒垂珠,神情端凝,正听着兵部尚书关于北境军需粮秣转运的冗长奏报。
议题本就沉重,涉及钱粮调度、边关安稳,殿中重臣各执一词,争论渐趋激烈。户部哭穷,兵部催逼,工部诉难,言官弹劾……唇枪舌剑,唾沫横飞,无形的硝烟与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殿顶掀翻。
萧景珩凝神听着,眉心渐渐蹙起。
案牍累积的疲惫尚未消尽,此刻听着这无休止的扯皮攻讦,一股熟悉的烦闷燥热之气,如同地火,又隐隐自胸臆间升腾起来,直冲颅顶,引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下意识地将手笼入宽大的明黄龙袍袖中,指尖忽然触到了几片温润微凉、带着清冽草木气息的硬物——正是昨日储秀宫后圃,苏晚棠塞给他的那几片河西道贡品甘草!
几乎是鬼使神差,在龙袍广袖的完美遮掩下,他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悄无声息地拈起一片甘草,动作快如闪电,又轻若鸿毛,迅捷地送入了微抿的口中。
熟悉的、浓郁而沉实的甘甜滋味,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股清冽甘泉般的凉意自舌底生发,迅速流淌过燥热的咽喉,温柔地抚平了胸中那股蠢蠢欲动的烦郁之火。
那萦绕不去的紧绷感,似乎也被这甘甜清凉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化解开来。
他一边保持着帝王的端凝姿态,专注地听着阶下臣子或激昂或陈情的争论,一边不动声色地、极其轻微地咀嚼着口中的甘草片。
神情依旧专注,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群臣。
然而,帝王腮帮处那极其细微、却异常规律、如同松鼠藏食般一鼓一鼓的咀嚼动作,终究没能逃过站在御阶之下最前排、几位历经三朝、眼毒心亮的老臣的法眼!
须发皆白、老眼昏花却精光内蕴的老丞相,微微眯起眼睛,借着冕旒垂珠的缝隙,死死盯住御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