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幺叔,你们……这是咋了?”我小声问,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还能咋了?还不是你那个好奶奶!”幺叔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提高了八度,充满了愤懑,“简直不拿我们当人看!当牛做马啊!”
五姑也抽泣起来,断断续续地开始倒苦水:“平萍,你们是不知道……这收麦子,地里活多重啊!那么大一片地,就我跟你幺叔俩人割!从早到晚,腰都直不起来!你奶奶倒好,坐在树荫底下摇扇子,还嫌我们手脚慢!饭也不好好做,顿顿咸菜稀饭,干活的人哪有力气啊?”
幺叔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就是!你们大伯大他们家也在收麦,人家都是一大家子齐上阵,有说有笑的!凭啥就我俩累死累活?收下来的粮食,还不是都进了你奶奶的粮仓?我们想问她拿点钱都不给…
“这还不算完!”五姑接过话头,眼泪掉得更凶了,“麦子收完了,又要种玉米、点豆子……活一桩接一桩,根本没个尽头!你奶奶说了,今年谁也不准出去打工,就得在家把地种好!可她也不想想,种地能挣几个钱?够干啥的?”
幺叔梗着脖子,愤愤地说:“她就是自私!光想着自己!把我们拴在身边,给她当免费长工!我们年纪也不小了,你五姑还没说婆家,我也没讨媳妇,这样下去,啥时候是个头?一辈子就毁在她手里了!”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像开了闸的洪水,把心里的委屈、愤怒、无奈,全都倒了出来。说的都是奶奶怎么偏心,怎么苛刻,怎么把他们当劳力使唤,怎么阻断他们出去谋生的路。说到激动处,幺叔捶胸顿足,五姑掩面哭泣。
我和小九小娴默默地听着,也不知道该说啥好。安慰吧,好像我们的处境比他们也强不到哪去;跟着一起骂奶奶吧,那毕竟是长辈。而且,我心里还有点担心,他们这样跑上来跟我们诉苦,万一被奶奶知道了,会不会又来找我们麻烦?
山风渐渐大了,吹得人身上发凉。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消失了,天色暗了下来。五姑和幺叔诉了半天苦,情绪好像平复了一些,但脸上的愁容一点没少。
“平萍,”五姑拉着我的手,声音低沉,“姑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你爸妈又出去了,你们仨娃娃守在这山洞里……但好歹,你爸妈心里装着你们,年底还想着回来盖房子。我们呢?我们就像没根的浮萍,飘到哪儿算哪儿,连个盼头都没有……”
幺叔也叹了口气,看着暮色中寨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喃喃道:“要是能像你爸妈那样,出去挣点钱,自己盖间房,哪怕小点,也是自己的窝啊……”
他们的这些话,像石头一样砸在我心里。是啊,虽然爸妈不在身边,但我们心里有个亮堂堂的盼头——那四面等着封顶的墙。可五姑和幺叔,他们的盼头又在哪里呢?
天彻底黑透了。五姑和幺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准备下山了。
“平萍,小九,我们走了。”五姑摸摸我们的头,声音疲惫,“刚才说的这些……别往外传。让你奶奶知道,又该闹了。”
幺叔也挥挥手:“行了,发发牢骚,心里舒坦点了。回去了,明天还得早起下地呢。”
看着他们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黑暗的山路尽头,我心里沉甸甸的。奶奶家的日子,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苦井,五姑和幺叔在里面挣扎,却好像怎么也爬不出来。我们的山洞虽然冷清,但至少还有自由的空气,还有那个关于新房的、温暖的梦。
山风呜咽着,像是在替他们叹息。这一晚,鹰嘴崖上的月光,显得格外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