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他最终没再理会奶奶的哭闹，对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啰嗦什么，赶紧走！”
我如蒙大赦，赶紧小跑着跟上爷爷。奶奶在后面骂得越发难听，什么“砍脑壳的”、“短阳寿的”、“牛日的”，什么脏骂什么。我捂着一只耳朵，低着头，紧紧跟着爷爷的脚步，生怕慢一步就被奶奶抓回去。
走出村子，上了去镇上的土路，爷爷的脚步才慢下来。他叹了口气，摸出旱烟袋又点上，吧嗒吧嗒地抽着。
“你奶…就那脾气，嘴坏心不坏…”爷爷试图解释，但话说得没什么底气。
我没吭声。奶奶的心坏不坏我不知道，但她的嘴和手，是真的坏。
镇上很远，要走很久的山路。我的破鞋不合脚，走路硌得慌，红肿的肩膀也跟着一颠一颠地疼。但我心里是热的，充满了期待。
到了镇上的邮政所，爷爷拿出皱巴巴的身份证和取款单，取了钱。我眼巴巴地看着工作人员递出来几张绿色的五十元钞票。爷爷仔细数了数，抽出两张揣进自己兜里，然后把剩下的三张，一共一百五十块钱，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塞进内衣口袋。
“学费三十五，书本费估计得二十多…再给你买两支铅笔，两个本子…”爷爷盘算着，“剩下的…还得交给你奶。”
一百五十块，在我眼里是巨款了。但我知道，这钱大部分最终都会落到奶奶手里，能真正用在我读书上的，很少很少。
回去的路上，经过镇上的小学，正是课间操时间，操场上好多学生在跑步做操，穿着整齐的校服，看起来精神极了。我扒着围墙的铁栏杆，看得入了迷。那就是学校啊…我可以回来这里了吗？
爷爷催我：“快走，有啥好看的。回去还得干活。”
我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爷爷走了。
回到村里，爷爷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我去了村小。学校就在村子边上，几间灰扑扑的瓦房，一个黄土操场。正是午休时间，静悄悄的。
冉老师正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看到我们进来，很是惊喜，尤其是看到我。
“成凌叔，平萍，你们来了？钱取回来了？”冉老师放下笔，笑着问。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温和，戴着那副旧眼镜。
爷爷点点头，从内衣口袋里摸出那个手帕包，一层层打开，拿出三十五块钱学费，又数了二十块钱书本费，递给冉老师：“冉老师，麻烦你了。平萍这孩子…落下一年的课，你看…”
冉老师接过钱，点点头：“放心叔，平萍聪明，二年级的底子好，直接上三年级跟得上。课本我先帮她垫上，等统一订的时候再多退少补。笔和本子…”他看了看我，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两支用了一半的铅笔和两个写了几页的旧本子，“先用着我的吧，新的以后再说。”
我接过那旧铅笔和本子，像捧着宝贝一样，紧紧抱在怀里。“谢谢冉老师！”我小声说，心里激动得砰砰跳。
“明天就来上课吧。”冉老师摸摸我的头，“直接到三年级教室来找我。”
“嗯！”我用力点头，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从学校出来，我觉得天都更蓝了，脚下的路也不那么硌脚了。肩膀好像也没那么疼了。我有书读了！明天就能见到小燕燕、心萍她们了！
回到家，奶奶看到爷爷把剩下的钱都交给了她，脸色稍微好看了点，但依旧没给我好脸色。我把冉老师给的旧铅笔和本子藏在我的小黑屋的破木箱里，生怕被奶奶发现拿去烧了。
晚上，我依旧只有半碗红苕稀饭。但我吃得很香。吃完饭后，我借着奶奶家透过来的微弱灯光，偷偷拿出那半支铅笔，在旧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几个字：唐平萍，三年级。
写了一遍又一遍。
老鼠还在角落里窸窣，床板依旧冰冷坚硬。
但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就能背起那个空荡荡的破布包（那是外婆以前用碎布头给我缝的），走去学校，走进冉老师的课堂。
那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