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死了臭死了！隔这么远都能闻到！快离远点！”
“哎呦喂，这模样……真是……哈哈……又可怜又好笑……”
他们一边笑，一边捏着鼻子往后躲，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厌恶，还有那种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不是粪水弄的，是羞臊和愤怒！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外婆也回过神，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身上又湿又滑，一下没站稳，又跌坐回泥地里，显得更加狼狈。
那些人的笑声和议论声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我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能说什么？说我们是不小心滑倒的？谁会信？他们只会觉得更可笑！
外婆低着头，默默用手撑着泥地，慢慢站起来。她没看那些笑话我们的人，也没说话，只是颤巍巍地走过去，把翻倒的粪桶扶起来。桶里已经没多少东西了。
她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胳膊，声音沙哑而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走吧，先回去……洗洗。”
她手上也全是泥和粪水，黏糊糊的。但我没甩开。
我们俩，一老一少，拖着满身的恶臭和狼狈，在那些还没完全止住的笑声和指指点点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每走一步，身上的粪水就往下滴答一点，留下一小滩污渍和难以散去的臭味。
路上遇到的人，无一例外都捏着鼻子躲得老远，投来嫌弃和鄙夷的目光。
我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脸上的粪水干了，紧绷绷的，嘴里的臭味怎么也吐不干净。心里的那点火气，被这铺天盖地的羞耻和恶心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委屈。
好不容易捱到家门口，幺舅妈正挺着大肚子在院子里晾衣服。老远闻到味儿，她就皱起了眉头，用手在鼻子前使劲扇风。
等看到我们俩这副模样走进院子，她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随即脸上露出极度厌恶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尖声叫起来：“天杀的！你们这是掉茅坑里了？！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臭死人了！离我远点！别把晦气带给我！”
她像是怕沾染上我们身上的脏臭，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被门槛绊倒。
外婆疲惫地叹了口气：“不小心……滑倒了……”
“滑倒了能滑成这样？！两个没用的东西！干活干不好，尽添乱！臭烘烘的怎么进屋？把我屋里熏臭了怎么办？我怀着娃呢！闻了这味儿要是出了啥事，你们担待得起吗？！”幺舅妈叉着腰，声音又尖又厉，像刀子一样刮人。
我憋了一路的火气和委屈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冲她吼道：“你以为我们想啊？！路滑摔倒了有什么办法？！有本事你去挑粪浇地啊！”
“哎呀！你个死丫头还敢顶嘴？！”幺舅妈气得脸都白了，指着我的手都在抖，“摔了还有理了？弄得一身屎还有理了？赶紧给我滚到河边去洗！洗不干净别回来！别脏了我的地！”
外婆拉了我一把，示意我别吵了。她疲惫地对幺舅妈说：“行了，我们这就去洗。你少说两句，动气对娃不好。”
幺舅妈狠狠瞪了我们一眼，啐了一口，扭身回屋，“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外婆找来两个破木盆和一套破得不能再破的旧衣服，拉着我，默默地向村外的小河走去。
一路上，依旧是人见人躲，臭气熏天。
走到河边，看着清澈的河水，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拼命地用水搓洗脸上、头发上、身上的污秽。河水冰凉，刺激着皮肤，却冲不散心里的委屈和恶心。
外婆也蹲在河边，默默地清洗着自己。她花白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显得更加苍老和可怜。她没哭，也没说话，只是用力地搓着，一遍又一遍。
洗了很久，皮都快搓破了，总觉得那臭味还萦绕在鼻尖，怎么都洗不掉。
最后，我们换上那身破旧但干净的衣服，端着那盆浑浊不堪、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慢吞吞地往家走。
身上的脏污洗掉了，可那当众出丑的难堪，那被人嘲笑嫌弃的滋味，还有幺舅妈那刻薄的骂声，像另一层更顽固的污秽，黏在了心里，恐怕很久都洗不干净了。
地里的麦子，最终也没浇成粪。那点盼头，好像也被那场粪雨浇得有点发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