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你咋了?”幺舅舅的声音也开始发抖,带着恐惧。
外婆(或者说,附在外婆身上的那个东西)猛地转过头,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盯住幺舅舅,粗哑的男声再次响起,带着命令的口吻:“我饿!我要吃炒豆子!还要吃白米饭!快点给我弄来!”
“你……你到底是谁?”幺舅舅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是陈阿强!我死得冤!我饿!快给我弄吃的!不然我就不走!”那声音恶狠狠地吼道,外婆的身体也跟着激动地晃动。
幺舅舅脸都白了。他显然也听出了这是阿强的声音。农村人对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他不敢再问,哆嗦着爬起来,嘴唇发白:“好,好……你莫急……莫害我妈……我这就去弄……这就去……”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灶房。我也吓得不行,但又忍不住从被窝缝里偷偷往外看。
外婆(阿强)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偶尔转一下,里面全是骇人的怨气。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灶房里传来幺舅舅手忙脚乱生火、炒豆子的声音,以及他压抑不住的、粗重的喘息声。
白米饭!我们家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大米!幺舅舅竟然真的煮了!
过了好久,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幺舅舅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和一碟炒得喷香的黄豆进来了。他的手抖得厉害,碗碟磕碰作响。
他怯生生地、远远地把饭菜放在床边的一个小凳子上。
“吃……吃吧……弄好了……”
外婆猛地伸出手,那动作又快又急,根本不像一个老人。她抓起一把炒豆子就塞进嘴里,嚼得嘎嘣直响,然后又用手抓起一大把米饭,胡乱地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吃得满脸都是饭粒,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满足又急切的声音。
那吃相,完全就是一个饿死鬼投胎的粗鲁男人,哪里还有半点外婆平时小心节俭的样子?
我躲在被子里,看得浑身发冷,牙齿咯咯打战。
很快,一碗饭和一碟豆子就被吃得干干净净。外婆(阿强)舔着手指,意犹未尽的样子。
幺舅舅看着空碗碟,鼓起勇气,颤声问:“吃……吃完了……可以走了吧?求你了……放过我妈……”
外婆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猛地向后一仰,“咚”地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泥土地上,一动不动了。
就在这时,一只又大又黑的苍蝇,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嗡嗡嗡地绕着外婆的身体飞,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幺舅舅盯着那只苍蝇,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壮起胆子,抄起墙角立着的砍柴刀(其实他手抖得根本握不稳),对着空气虚张声势地比划着,声音发狠却带着颤音:“吃也吃了!快走!不然……不然我真给你两刀!让你魂飞魄散!”
那只大苍蝇嗡嗡地又飞了两圈,突然一转方向,嗖地一下从门板的缝隙里钻了出去,消失在黑夜里。
苍蝇刚飞走,躺在地上的外婆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身子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浑浊而迷茫,看着围过来的幺舅舅,又看看自己躺在地上,脸上露出痛苦和不解的神情:“我……我这是咋了?睡掉下来了?我的头……好痛……”
幺舅舅赶紧把她扶起来,坐到床上,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把刚才发生的恐怖事情说了一遍。
外婆听着,脸色越来越白,手也开始发抖。她摸着还在发痛的后脑勺,看着空空的碗碟,眼里全是后怕和一种深深的恐惧。
“造孽啊……”她喃喃自语,声音虚弱不堪,“怕是……怕是送葬的时候,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
那晚之后,我好长时间都不敢靠近外婆。虽然她知道我是萍萍,会给我做饭,会给我挠痒,可我总觉得她身上还带着那股子阴冷和陌生男人的怨气。
那只从门缝飞走的大苍蝇,也成了我新的噩梦。我总觉得它还会飞回来,说不定哪天,又会钻进谁的身体里。
虱子咬得再凶,痒得再钻心,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真正的可怕,是那种看不见、摸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缠上你的东西。它比贫穷和瘙痒更让人绝望,因为它连你最后一点盼头——觉得熬一熬总能过去的那点念头——都能掐灭。
日子,好像掉进了一个更黑、更深的窟窿里,爬都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