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林煜的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这里是……乌江。”
禽滑素倒吸一口凉气。她虽不知具体细节,但“乌江”这个地名,与项羽那莫名的话语联系在一起,足以让她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预感。这不再是分析战术理念,不再是观察性格骄傲,这是……触碰到了命运那冰冷而残酷的丝线。
江边的项羽,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何等惊人的话语。他依旧望着江水,眉头微微蹙起,那双向来燃烧着战意与霸念的瞳孔,此刻竟流露出了一丝……困惑,以及一丝深藏其下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疲惫与悲凉。
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并非源于愉快的记忆,更像是一道来自灵魂深处的、带着铁锈与绝望气息的烙印。这江水,仿佛在梦中见过,在某个无法言说的结局里,与他有着斩不断的联系。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天龙破城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柄伴随他纵横天下、饱饮鲜血的神兵,此刻却无法驱散心头那莫名涌起的虚无与寒意。
“为何……”他又低语了一句,声音更轻,几乎被江风吹散,“……如此熟悉这水声?”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江水不停歇地奔流,发出永恒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夕阳一点点沉入远山之后,江面上的金红褪去,染上了幽深的靛蓝色,仿佛预示着黑夜的降临。
这份莫名的熟悉感,这份无根的悲怆,如同一颗被无意间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那纯粹由力量与骄傲构筑的坚硬心防上,荡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这是劫火侵蚀下,命运轨迹的提前映射?还是他超越常人的灵觉,在某个瞬间,窥见了自己那无可更改的终末?
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这一刻,西楚霸王项羽,站在乌江边,被一种不属于此时、此地的巨大悲伤与宿命感,悄然笼罩。
他猛地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荒谬的错觉甩出脑海。眼中的茫然与悲凉迅速褪去,重新被锐利与冰冷所取代。他是项羽,力能扛鼎、横扫千军的项羽,怎会因一条江水而心神不宁?
“回营!”他调转马头,不再看那仿佛蕴藏着魔力的江面一眼,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雄与不容置疑。
乌骓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载着它的主人,背离乌江,奔向那灯火初上的军营,奔向那尚未完结的霸业征途。
然而,那颗名为“预兆”的种子,已经借着“似曾相识”的低语,悄然种下。它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在四面楚歌声中,在穷途末路时,破土而出,长成那棵名为“执念”的参天大树,最终引领他,回到这里,完成命运的闭环。
望着项羽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林煜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右眼的悸动渐渐平复,但那份沉甸甸的感觉却留在了心底。
“他感觉到了……”禽滑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虽然他不明白,但他感觉到了……那条江,是他的……”
“是他的归宿。”林煜接过了她未能说完的话,语气沉重,“也是他的劫数。禽姑娘,我们见证的,不仅仅是一个英雄的征战,更是一个灵魂,一步步走向自己命定终点的过程。”
夜色彻底笼罩了乌江,江水依旧在黑暗中奔流,无声地诉说着千百年不变的故事,以及那个即将与它融为一体、永不分离的传奇。
林煜最后看了一眼那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江面,低声道:“走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们转身,融入夜色,继续跟随在那道背负着日渐沉重宿命的背影之后。乌江的预兆,如同一道淡淡的阴影,开始投射在项羽那光芒万丈的霸业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