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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纸上的元帅与地上的猫(2 / 2)

“……共和国向它的拯救者致敬……昨日,一项来自共和国政府的崇高法令传遍了整个法兰西……约瑟夫·雅克·塞泽尔·霞飞将军,将于2月7日被授予法国元帅军衔……这并非一次简单的晋升,这是整个国家向它的拯救者致以的最深沉、最诚挚的谢意……”

“……1914年9月,战争的阴云笼罩首都……一位身材魁梧、神情安详的将军,如同暴风雨中的灯塔,屹立在崩溃的边缘……他,就是霞飞……‘马恩河奇迹’诞生了!巴黎得救了!法兰西的脊梁得以挺直!……”

“……坚如磐石的统帅……士兵们亲切地称他为‘老爹’……此次荣膺元帅权杖,正是对他这种‘磐石’精神的最佳肯定……”

“……迈向最终胜利的基石……粉碎了德军速战速决的‘施里芬计划’……今天的这条战线,是以马恩河的胜利为基石建立的;明天我们通向最终胜利的道路,也始于那位在1914年秋天力挽狂澜的将军……”

“……共和国在此刻擢升霞飞为元帅,向世界、向敌人、也向我们自己的人民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法兰西铭记她的英雄,法兰西坚信她的军队,法兰西必将赢得这场扞卫文明与自由的伟大战争……”

拉斐尔终于念完了最后一句:“……元帅权杖,于霞飞元帅而言,是实至名归。于法兰西而言,是对过往光荣的加冕,亦是通向未来凯旋的誓言!”

他合上报纸,动作机械,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念的只是一段关于天气或者农作物价格的枯燥文字。

仓库里一片寂静。

预期的激动、自豪、或者哪怕是一点议论都没有发生。士兵们的反应淡漠得如同听到窗外又刮过一阵冷风。

角落里,一个正在用匕首削着一小块木头的士兵抬起头,脸上带着的困惑,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问:“霞飞……是谁啊?”

他旁边一个年纪稍大、脸上有道疤的士兵,头也不抬,一边检查着自己步枪的枪栓,一边用一种见怪不怪的平淡语气回答:“就是之前新年,给咱们送贺词的那个,总司令部那个。”

“哦。”提问的士兵恍然大悟,随即又低下头,继续专注于他手里的木雕,仿佛霞飞是谁,以及他是否成了元帅,跟他手里这块木头的形状比起来,后者显然更重要。

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

没有人在意“马恩河奇迹”的辉煌,没有人在意“拯救者”的荣誉,没有人在意那根象征着最高军衔的元帅权杖。这些词汇,这些概念,对于这些刚从血肉磨坊里挣扎出来、此刻正为下一顿是否能喝上热汤而担忧的士兵来说,太过遥远,太过抽象,像是另一个维度发生的事情。

他们的世界,是由冰冷的地面、永远不够的食物、身上的虱子、对下一场战斗的隐约恐惧,以及身边同伴是死是活的现实构成的。元帅的权杖?那东西能挡子弹吗?能当柴火烧吗?能变成一块热乎乎的、抹了黄油的面包吗?

很快,士兵们的注意力就转移了。与其去思考那位遥远的、画像上的“老爹”,不如关注眼前实在的、能带来一丝慰藉的东西。

卡娜坐在艾琳的铺位旁边,埃托瓦勒在她脚边,正用两只前爪抱着一个士兵用线团和木棍给它做的、简陋的玩具,笨拙地扑咬着。小猫的动作憨态可掬,那专注而毫无心机的样子,与仓库里弥漫的沉闷和麻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嘿,看那小东西……”一个士兵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朝着小猫的方向努了努嘴。

另一个士兵吹了声口哨,试图吸引埃托瓦勒的注意。小猫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那副懵懂的样子引得几个士兵低低地笑了起来。

勒布朗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小条风干的肉干(来源可疑),掰下极小的一点,捏在指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递到埃托瓦勒面前。“来,星星,尝尝这个。”

小猫的鼻子抽动着,犹豫地靠近,然后飞快地叼走那块肉干,跑到卡娜的腿后面,窸窸窣窣地啃了起来。士兵们看着它那护食的可爱模样,脸上的线条都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逗弄埃托瓦勒,看它玩耍,听它细声细气的叫唤,成了这群身处战争夹缝中的男人为数不多的、纯粹的快乐来源。这比任何关于元帅和胜利的新闻,都更能触动他们几乎冻结的情感神经。

艾琳靠坐在墙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没有参与逗猫,也没有对刚才的新闻发表任何看法。拉斐尔读报时,她只是垂着眼睑,听着那些华丽的辞藻,内心没有任何波澜。马恩河?她记得的是泥泞,是血腥的白刃战,是露西尔在她怀里变冷的身体,是马尔罗中士倒下的身影,是她自己精神崩溃的那个瞬间。所谓的“奇迹”,对她而言,是由无数个具体的、痛苦的死亡和创伤堆砌而成的。霞飞的面容在她记忆里是模糊的,远不如马尔罗中士临死前看向她的那个眼神清晰。

她的手下意识地抬起,隔着粗糙的军装布料,轻轻触摸腰间伤口的位置。那的印记。晋升中士的文件被她塞在铺位最底下,像一块冰冷的铁片。元帅的权杖?那与她,与卡娜,与勒布朗,与眼前这些逗弄着小猫的士兵,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目光掠过兴味盎然地逗着埃托瓦勒的士兵们,掠过拉斐尔随手丢在一边的、印着“元帅”头衔的报纸,最后落在卡娜身上。卡娜正低头看着脚边的小猫,嘴角微微牵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温柔。

就在这时,埃托瓦勒似乎玩腻了玩具,迈着优雅的小步子,走到艾琳的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靴子,然后抬起头,用它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的眼睛望着她,轻轻地“咪呜”了一声。

艾琳低下头,看着这个小生命。

一瞬间,仓库里嘈杂的背景音仿佛远去了。士兵们的笑闹声,炉火的噼啪声,窗外隐约的风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双纯净的眼睛,和那声细微的、带着依赖的叫声。

她僵硬了片刻。长久以来紧绷的、用于隔绝情感以自我保护的外壳,似乎被这柔软的一蹭,撞开了一道微小的裂缝。一种陌生的、久违的、几乎让她感到不知所措的情绪,如同冰封河面下悄然涌动的一丝暖流,试图冲破坚冰。

她非常缓慢地、几乎是试探性地,弯下了腰。这个动作牵动了腰间的伤处,带来一阵熟悉的闷痛,但她没有停顿。她伸出手,手指因为寒冷和长期握铲而有些僵硬,轻轻地、用指尖最柔软的部位,触碰了一下埃托瓦勒头顶那簇最柔软的绒毛。

毛发的触感温暖而细腻,带着生命特有的活力。

小猫似乎很享受这种触碰,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呼噜声,甚至主动仰起头,蹭着她的手指。

指尖传来的温暖触感,如同一个微弱的电流,顺着她的手臂,悄然传遍了全身。那层坚冰般的外壳,在那微小却执着的温暖下,似乎又融化了一点点。只是一点点。

她没有笑,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沉寂如古井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闪动了一下。

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确实存在过。

她收回手,重新直起身,靠回墙壁。腰间的疼痛依旧,周围的现实依旧冰冷残酷,战争的阴影依旧笼罩。

但就在刚才那一刻,在这间弥漫着汗臭和绝望的仓库里,在那份宣告元帅晋升的报纸被随手丢弃的角落,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兵,因为一只小猫的亲近,内心那片冻结的荒原上,似乎有一株被厚厚冰雪覆盖的、名为“感受”的根茎,极其艰难地,抽出了一丝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弱的绿意。

纸上的元帅,与地上的猫。

对于仓库里的这些士兵而言,哪一个更能代表真实,更能带来慰藉,答案,不言而喻。

艾琳闭上眼睛,将外界的一切隔绝。但在她黑暗的视野里,不再仅仅是死亡和痛苦的记忆碎片,偶尔也会闪过一抹温暖的、毛茸茸的触感,和一声细弱的、“喵呜”的叫声。

这改变微不足道,却真实地发生了。在这战争的寒冬里,冻土之下,生命与感受的根茎,正以它们自己的方式,寻找着一切可能的缝隙,顽强地存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