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将这些来之不易的根茎仔细清洗,或者干脆就用雪擦干净,然后掰碎,用自己省下来的、珍贵的热水泡开,让卡娜喝下去。
那水的味道苦涩而怪异,带着浓重的土腥味,疗效微乎其微,更多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
但卡娜总是顺从地喝下,然后在咳嗽暂歇的间隙,用那双因发烧而显得格外湿润的眼睛看着艾琳,低低地说一声:“谢谢,艾琳姐。”
这声“谢谢”,比霞飞将军的祝词更真实,也比那劣质朗姆酒更让艾琳感到一种沉重的、无法言说的负担。
后勤补给线在严寒和敌方不间断的骚扰下,变得时断时续,脆弱不堪。热汤和新鲜面包成了遥远的记忆。
送上前线的,再次是那些冰冷、坚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压缩饼干,冻得像砖头般的咸肉,以及偶尔才能盼到的、半冷不热的豆子汤。
食物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冻透,士兵们不得不像啮齿动物一样,用体温去捂化,或者干脆就那么用冻得生疼的牙齿去啃咬。
热量摄入严重不足,而维持体温消耗的能量却巨大无比。士兵们开始像冬眠的动物一样,尽可能地减少一切不必要的活动。
他们蜷缩在尽可能背风的角落,将身体团成一团,双手插在腋下,双脚互相摩擦,试图保存那一点点可怜的热量。
交谈变得稀少,连眼神交流都带着一种节能般的吝啬。整个战线,仿佛陷入了一种群体性的、濒死的蛰伏。
希望,在这个阶段,被剥去了所有宏大的外衣,退化到了最原始、最卑微的生理需求层面。
它不再是“胜利”,不再是“回家”,甚至不再是“活下去”这样模糊的概念。
希望,被具体化为“下一顿能喝到一口热汤”。
希望,是“下一双能换上的、干燥的袜子”。
希望,是“今晚的哨位能找到一个稍微避风点的角落”。
希望,是“明天的太阳或许能稍微暖和一点”。
所有关于国家、荣誉、牺牲的宏大叙事,在这无差别的、物理性的严寒面前,彻底崩塌、失效。
生存,退化到了最基础的层面——对抗寒冷,获取食物,维持呼吸。
艾琳靠着冰冷的泥壁,看着卡娜在昏睡中依然因寒冷和咳嗽而不时抽搐的身体。
她伸出手,将卡娜身上那件由两人毯子拼凑成的“加厚被褥”又掖紧了一些。
她的动作依旧机械,但指尖在触碰到卡娜滚烫的额头时,有片刻的凝滞。
她抬起头,望向战壕外那片被严寒冻结的、死寂的世界。铅灰色的天空下,无人区里那些姿态各异的“冰雕”仿佛与这冻结的大地融为了一体,成为了地貌的一部分。
寒冷,寂静,咳嗽,饥饿。
这就是1915年的开端。
这就是战争,在剥去所有意识形态和宣传口号后,最赤裸、最真实的模样——一场缓慢的、系统性的生理消耗与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