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月?日期?
在日复一日的行军、战斗、休整、再行军的循环中,在时刻面临死亡的压力下,时间的概念早已被模糊、被抹去。他们记得战役——马恩河、阿图瓦——记得某些同伴死亡的日子,但对于普世意义上的日历,却感到无比陌生。
“谁知道呢……”旁边一个老兵嘟囔着,用刺刀无聊地刮着靴子上的泥,“感觉过了他妈的一辈子了。”
“好像……入秋很久了?”另一个不确定地说,拉了拉湿透的衣领,“这鬼天气,冷得邪门。”
众人陷入了沉默,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寻着时间的坐标,却只找到一片空白。战争剥夺了他们对正常时间流逝的感知。
这时,一个坐在稍远处、正在翻弄自己背包的士兵突然“咦”了一声。他从背包底层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边缘破损、而且明显被水浸湿过的报纸。纸张泛黄,字迹模糊。
“我……我看看,”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脆弱的报纸,眯着眼辨认着上面的日期,“这是……我们到罗库尔时,我捡来打算……嗯,反正就是捡来的。”他咽了口唾沫,手指颤抖地指着报头一处,“这上面写的是……十一月二十四日。这是一周多前的报纸了。”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的表情,声音干涩地说:“那……那现在,应该已经是十二月了。”
十二月。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归于沉寂。
十二月。意味着冬天正式降临,意味着更加酷寒的天气,意味着这片泥泞之地可能很快就会冻结成钢铁般的冰原。也意味着……
“离圣诞节……”勒布朗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还剩二十多天。”
圣诞节。
家庭团聚,温暖壁炉,烤火鸡的香气,教堂的钟声,孩子们的欢笑……所有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色彩斑斓的记忆碎片,伴随着这个词语,短暂地、幽灵般地掠过每个人的脑海。
然而,这记忆带来的并非慰藉,而是更加尖锐的痛苦和疏离感。在这里,在冰冷泥泞的战壕里,在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下,圣诞节像一个来自遥远星球的、冰冷而讽刺的笑话。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期待。只有更深的沉默笼罩下来。有人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有人面无表情地望向敌方阵地,仿佛能看穿那片灰霾;有人只是更紧地裹了裹湿透的毯子,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这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艾琳靠在一个相对干燥些的沙袋旁,听着勒布朗那句话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圣诞节?她下意识地伸手,隔着湿冷的军服,触碰了一下胸前那枚蓝宝石戒指冰凉的轮廓。索菲的面容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带着面包房的暖香,却迅速被战壕里刺骨的寒意和腐臭所淹没。
希望在这里无法生长,如同那包深埋的夜鸢尾种子,被冻结在绝望的冻土之下。
她移开目光,重新投向战壕前方那片泥泞的开阔地,耳朵捕捉着远方炮弹的落点,判断着距离和威胁。
在这,日期没有意义。
唯一真实的,是脚下的泥水,是手中的武器,是身边需要看顾的士兵,以及这片钢铁与死亡奏响的、永无止境的战场交响乐。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名字,只剩下等待,和下一次未知的炮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