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原地休息……等待命令。”他最终挥了挥手,声音低沉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队伍无声地散开,士兵们重新瘫倒回泥水里,或者靠着壕壁滑坐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没有人交谈,巨大的失落和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背着沉重帆布包、手臂上缠着红十字袖章的身影,踉跄着沿着交通壕走了过来。是医护兵。他的脸色同样苍白疲惫,药包上沾满了血污和泥点。
他沉默地、一个一个检查着伤员。重伤员被简单处理后,等待后送——但在这深夜,后送通道几乎瘫痪,他们大多只能绝望地等待天明。轻伤员则得到最基本的处理。
他来到了艾琳和露西尔面前。先看了看露西尔,她主要是惊吓过度和轻微扭伤,医护兵示意她没事,然后目光落在艾琳血流不止的左臂上。
“伤口,我看看。”医护兵的声音沙哑而平淡,见惯了太多的伤口。
艾琳艰难地抬起左臂,将破烂的军服袖子捋上去。一道不算太深但颇长的伤口暴露出来,皮肉外翻,沾满了黑褐色的泥污和血痂,边缘已经有些红肿。
医护兵皱了皱眉,从药包里摸索着。“冲洗一下,忍着点。”
他拿出自己的水壶——里面通常装的是饮用水,但此刻也顾不上了——拔掉塞子,对着伤口浇了下去。冰冷的水流冲击着伤口,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感,冲掉了部分污泥,露出底下鲜红甚至有些发白的组织。
但这还不够。
医护兵又拿出一个深色的小玻璃瓶,拔掉软木塞。一股特有的、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碘伏。
“这个会有点疼,必须用。”医护兵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他用一根小木棍缠上一点纱布,蘸饱了那深褐色的液体,然后直接涂抹在艾琳的伤口上!
“嘶——!”
一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伤口上!剧烈的、灼烧般的疼痛猛地窜起,沿着神经一路烧进大脑!艾琳猛地咬紧牙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甚至冒起了金星。这疼痛远比被弹片划伤时更加尖锐和持久!
碘伏的灼烧感持续着,消毒的同时也带来巨大的痛苦。露西尔在一旁看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抓住了艾琳的衣角。
医护兵对此视若无睹,动作麻利地进行下一步。他从自己的急救包里——通常比士兵个人配备的更齐全一点——拿出一包未开封的纱布(尽管所谓的无菌标准极低),展开,覆盖在刚刚经过碘伏洗礼、依旧火辣辣疼痛的伤口上。
接着,他用一卷略显粗糙的绷带,开始一圈圈缠绕固定。包扎的动作算不上轻柔,但足够牢固扎实,有效地压迫住了出血点。
“好了。别沾水,明天……如果还能活到明天,想办法找医官再看看。”医护兵收拾好东西,站起身,语气依旧平淡,走向下一个伤员。
艾琳靠在壕壁上,左臂被包扎好,但那碘伏带来的灼痛感依旧残留,伴随着伤口本身的抽痛,以及超载症引发的、越来越剧烈的头痛和耳鸣,让她浑身难受。她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眩晕。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粗糙绷带包裹的手臂,又看了看周围如同被遗弃的破烂般瘫倒的士兵,听着远处零星传来的、不知是友是敌的枪声和伤员的呻吟。
她们退回来了。她们还活着。
但活着,似乎只是为了承受更多的痛苦,见证更多的死亡,等待下一次不知意义的进攻或防守。战争的巨轮,无情地碾过一切,将鲜活的个体磨成残骸,然后随意抛弃在这冰冷的泥泞之中。
对于自己的伤口,艾琳想到希腊药膏,但还是没有用,已经处理好了,再用就太浪费了。
她闭上眼,将头向后仰去,靠在冰冷潮湿的泥土上。手腕上,那被厚厚的泥垢覆盖的蓝宝石手链,硌着她的皮肤,却再也传递不来丝毫的暖意。索菲的面包房,像一个被彻底封存、遥不可及的梦,悬浮在记忆的最深处,几乎快要触摸不到了。
寒冷和绝望,如同永夜,笼罩着这条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战壕,也一点点侵蚀着她内心最后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