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啜泣,是无声的、决堤般的奔流。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她膝盖处的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记。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更大的声音,只有肩膀剧烈的耸动和那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暴露着她内心正经历着何等惨烈的风暴。
周韵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眼神复杂。里面有了然,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肃穆的尊重。她尊重这份痛苦,尊重这迟来了太久的泪水。她没有试图去安慰,去阻止,因为她知道,这泪水是必须流出来的,那被封印的感受,必须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默默地转身,走向厨房。她没有去拿拖把清理地毯,而是重新拿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再次斟了一杯热茶。然后,她走回客厅,没有靠近林晚,只是将那只新的、热气袅袅的茶杯,轻轻地、放在了沙发旁边的茶几上——一个距离林晚比扶手稍远,但依然在她视线范围内的、更中立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周韵没有回到自己的沙发,而是走到窗边,背对着林晚,静静地望着窗外浓重的、一无所有的夜色。她将整个空间,连同那崩溃的哭声、那泼洒的茶渍、那新旧两杯茶,完全留给了林晚自己。
这是一种无言的陪伴,也是一种极致的体谅——我在这里,但我不窥探你的悲伤。
林晚的泪水仿佛流不尽。那些被冰冻了太久的委屈、失落、恐惧和被遗弃感,都随着那口茶和随之而来的麦乳精的味道,一起融化成滚烫的液体,奔涌而出。她哭得浑身脱力,哭得意识模糊,哭得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
在地毯上那摊逐渐冷却的茶渍旁,新的茶杯里,热气依旧在顽强地升腾。
味觉的苏醒,如同一次剧烈的考古发掘,在触及珍贵宝藏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搅动了埋藏更深、更为危险的痛苦层。那个捧着麦乳精的冬日黄昏,像一个遥远的、再也回不去的彼岸,照亮了她此岸的荒凉。
她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烧灼般的疼痛。
直到颤抖平息,只剩下精疲力尽的虚脱。
她依旧蜷缩着,额头抵着膝盖,维持着那个防御性的姿势。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片一直笼罩着她的、密不透风的绝望坚冰,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源自味觉的泪雨,冲开了一道深深的、无法弥合的裂缝。
窗边,周韵的背影依旧沉默如山。
茶几上,那杯新茶的热气,渐渐也变得稀薄。
(第一百一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