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残酷的世道之下,他们这些底层人,其命运便如同这随处可见的草芥,生来便被抛弃,无声无息。
养育石弃的过程,对石老根而言,是远超外人想象的艰难。
这不仅是多了一张嘴吃饭,更是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压在了自己早已被岁月和苦难压弯的脊梁上。
他本就风烛残年,如同秋日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额外的负担下,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震散他这把老骨头,每一步蹒跚都耗去他积攒许久的气力。
然而,当他看着石弃一天天长大,从咿呀学语到颤巍巍地蹒跚学步,听着那稚嫩的声音含糊地喊出“爷爷”时,石老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便会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孩子那双不谙世事、清澈如泉的眼睛,仿佛是他这片早已干涸龟裂的生命荒原上,唯一涌出的甘泉,也是他灰暗、漫长余生中,唯一真切而温暖的光亮。
即便日子艰难得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即便自己已油尽灯枯,石老根也从未动过一丝再次抛弃这个孩子的念头。
这个由他亲手拾回、用残命喂养大的生命,早已成为他存在于这世间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牵绊。
然而,随着石弃一点点懂事,他开始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懵懂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和爷爷蜷缩在漏风的屋檐下、为一口吃食苦苦哀求的日子,与镇上那些穿着光鲜、出入酒楼、面色红润的人们,截然不同。
他们仿佛活在两个被无形高墙所隔绝的世界里。
一道名为“阶级”的冰冷壁垒,从他降生于垃圾堆旁的那一刻起,就已无声地、坚不可摧地横亘在他的命运之前。
在黑石镇最为阴暗潮湿的角落,那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破败土地庙,便是石弃与石老根勉强能称之为“家”的栖身之所。
日子固然是日复一日的饥寒交迫,但在这一老一少相依为命的身影之间,苦难的底色上,竟也生出些许难得的温情。
石老根那平日里浑浊如死水的眼眸,在望向孩子时,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深沉的慈爱;
而石弃那全无心机的、清亮稚嫩的笑声,更是如同穿透重重阴霾的一缕微光,为这片死寂的角落注入了唯一的生机。
这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温馨,便是支撑着他们在这冰冷世道中,继续走下去的全部慰藉。
那些居于高门大院之内、锦衣玉食的贵人老爷,那些骑着高头大马、在长街上呼啸而过的世家子弟——
他们的世界纵然金碧辉煌、显赫无比,却也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与蜷缩在庙宇角落里的这一老一少毫无干系。
他们的悲喜并不相通。
石老根与石弃的世界里,没有明日宏图,只有最卑微的祈愿——
只求今日能多讨到一口充饥的食物,只求爷孙俩能相互依偎着,熬过又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夜晚。
然而,命运从不因人的渺小而心生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