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弓!用脚弓推!贴地!跟你说了多少遍!”
李小东的声音沙哑,却依旧严厉。
李昊没有立刻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一幕,瞬间将他拉回了童年。
训练间歇,李小东拿起地上的大水壶喝水,目光不经意扫过场边,猛地定格在李昊身上。
他愣了一下,眯起眼仔细辨认,手中的水壶缓缓放下。
“阿…阿昊古?!”
他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声音因惊讶而拔高。
李昊笑着走上前:
“东叔,是我。”
“哎呀!真是你啊!”
李小东脸上的疲惫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他大步走过来,用力拍打着李昊的肩膀,上下打量着,“高了!壮了!好家伙,电视里看到你都不敢认!出息了!真出息了!”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拉着李昊的胳膊对场上的孩子们喊:
“看到没有!这是你们师兄!李昊!现在在德国多特蒙德踢球!真正的职业球员!你们要是有他一半努力,东叔我做梦都能笑醒!”
孩子们好奇又崇拜地望过来,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李昊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东叔,您别这么说。”
“走!回家!今天必须回家吃饭!”
李小东不容分说,对助教交代了几句,便拉着李昊往家走,“你师母…唉,正好今天不在,咱爷俩好好整两个菜,喝两杯!”
李小东的家就在体校附近的老居民楼里,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凌乱,透着一股男人独居的潦草感。
茶几上散落着几本足球杂志和空烟盒。
李小东手脚麻利地炒了几个家常菜,又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冰镇啤酒。
“来,昊古,别嫌弃,家里就这条件。”
他给李昊倒上酒,自己先仰头灌了一大口,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这一口酒能卸下千斤重担。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最初的寒暄和兴奋过后,李小东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愁容重新爬了上来。
“阿昊,看到你现在这样,东叔是真心高兴。”
他又喝了一口,眼神有些飘忽,“不像我家那个蠢材,李威,你还记得吧?比你大两岁。”
李昊点点头。
“那小子,天赋差一点,但肯吃苦,我是真想他好歹能上个大学,走体育特招的路子。”
李小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苦涩,“托人找关系,请客吃饭,前前后后,两万块钱送出去,人家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了。”
他苦笑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
“结果呢?临门一脚,名额被一个掏了五万块的顶了。钱是退回来了,可孩子的希望,没了。大学没考上,踢球…你看这环境,又能有什么出路?现在在朋友店里帮忙搬货,混一天算一天。”
“为这事,你师母没少跟我吵,说我不该让他踢球,耽误了孩子…吵多了,心凉了,上个月就回娘家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他叹了口气,眼神空洞地望着桌上的菜,“有时候真想不明白,让他踢球,是爱他还是害他。”
李昊默默地听着,心里堵得难受。
他没想到,记忆中开朗要强的东叔,竟被生活压弯了腰。
“那…晴妹呢?”
李昊想起那个小时候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的小女孩,“她好像天赋不错?”
“小晴啊…”
提到女儿,李小东的神情复杂了些,“她是比阿威古强点,进了省队。可是昊古,叔跟你说句实话,不花钱,难有出路。省队里也是…唉,水深得很。”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开了一瓶酒。
这顿饭,吃掉了李昊对龙国足球残存的、基于童年记忆的最后幻想。
他听着这些赤裸而残酷的现实,内心巨震。
他这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当年被父亲带去英国,进入南安普顿那套成熟、公正的青训体系,是何其幸运。
他暗暗庆幸,甚至生出一丝后怕。
他忍不住问,带着一丝天真的不甘:
“东叔,只要实力足够硬,总还是可以的吧?”
李小东看着他,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指了指自己浑浊的眼睛:
“硬?多硬才算硬?哪里给你量?谁给你量?人家一句‘特点不符合’,你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李昊最后一点幻想。
离开李小东家时,已是傍晚。夕阳把李昊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东叔窗口亮起的昏黄灯光,显得格外沉重。
东叔的叹息、李威的困境、李晴未卜的前路,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
他来时的那点近乡情怯和模糊的期待,此刻已被一种沉重的、冰冷的现实感所取代。
龙国足球…原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