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英格兰的雨,梅州的梦(2 / 2)

怪了,那球好像听话了一点?

从那天起,这棵榕树下就成了他唯一的秘密基地。

寒来暑往,一晃三年。

石凳上的小豆丁抽条长了个子,梦里的“老师”也越来越清晰。

教学不再只是颠球,变成了各种刁钻的盘带、过人技巧,还有那种发力方式极其古怪、却威力十足的射门——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卧射”。

“老师”的话也多了起来,很亲切、一模一样的客家话:

“重心爱低!看等人来,莫净看等只球!(重心要低,看着人,别只看球!)”

“起身爱疾,射门爱狠!腰腹发力!”

“较疾滴!再较疾滴!(跑快点,再跑快点。)”

梦是最好最严苛的理论课堂,而把他从梦里拽到现实球场的人,是教练李小东。

他八岁那年,正对着故居的老墙吭哧吭哧练习梦里学来的动作,被路过业余教练李小东一眼盯上了。

“细鬼诶(小孩)!”

李小东眼睛发亮,指着他的脚,“汝……汝头先个动作……瞒人教个?!(你刚才的动作是谁教的?!)”

从此,李小东成了他的实战启蒙教练。

带他踢野球,打乱七八糟的少儿比赛,把那些梦里面有点“玄乎”的技巧,在真正的泥地里、碰撞中,磨砺出锋利的寒芒。

李小东常常看得啧啧称奇:“阿昊古,真真嘿天生就嘿摘踢足球诶料诶呦!(李昊,真的是天生就是踢球的人才!)”

十岁那年,爸妈终于离了。

妈妈很快有了新的男朋友,家里总是弥漫着一种让他窒息的陌生香味和尴尬笑声。

他又一次爆发了,哭着冲到榕树下。

那天的委屈和绝望前所未有,他几乎刚蜷上去就陷入了昏睡。

然后,他看到了最清晰的一次梦。

那个穿着旧式球衣、目光锐利如鹰的男人,几乎是对着他怒吼:

“脚作弓,身作弦,意作箭!看准来!”

男人侧身腾空,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一记刚猛暴烈的卧射,腿部肌肉绷紧如钢丝,脚下的球像出膛的炮弹般轰出!

那股凌厉的气势,几乎要扑到他脸上!

“砰——!”

一声巨大的、真实的闷响,把他狠狠震醒!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喘息,心脏咚咚咚地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在睡梦中完美复刻了那个动作!

怀里的破旧皮球被他狠狠一脚抽射,重重砸在对面的老墙上,留下一个清晰无比的灰白色印子,泥土簌簌往下掉。

他懵了,呆呆地看着那个印子。

“我……我干的?”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卧……射……”

李昊猛地回头。

教练李小东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不远处,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滚圆,手指颤抖地指着那面墙,又猛地指向身后李惠堂故居的匾额,最后死死盯住喘着粗气的李昊,像是大白天活见了鬼。

“汝……汝头先……(你刚才......)”

李小东的声音都在发飘,“系瞒人教你个?!呢招……李惠堂?!(是谁教你的?!这招……李惠堂?!)”

几天后,很久没见的父亲李伟强突然回来了,带着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带他去英国,最好的青训,踢最顶尖的足球。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李昊滚烫的回忆。

门外,传来继母阿曼达生硬却努力放柔和的中文:“昊……你,没事吧?”

李昊猛地回神,发现自己脸上已一片冰凉。

他深吸一口气,“啪”地一声合上了怀表,将那帧泛黄的英姿和“球圃英姿”四个字,死死攥在手心,烙得掌心生疼。

他没有开门,只是对着门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我会踢出来的。”

门外沉默了一下,阿曼达轻声问:“证明给你爸爸看?”

“不。”李昊擦掉眼泪,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橡木门,穿透了伦敦的冷雨,笔直地射向遥远的东方。

“我会让全世界,都记住一个名字。”

“不是我的名字。”

“是李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