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仙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收起最后一根银针,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着手指,然后才抬起那双看透世情的、古井无波的眼睛,看向狄尚,反问道:“你……还需要他留几日?”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狄尚耳边。他愣住,瞳孔骤然收缩,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从未想过,也绝不敢去想,父王的生死,竟然可以如此被量化,被选择。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蕴含的却是弑父般的冷酷与决断。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惧与一种巨大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责任感。
就在狄尚心神剧震、难以启齿之际,一直静立一旁的蓝芯兰,却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接口道:“能吊几日,便是几日。当然,越久越好。”
老神仙浑浊的目光转向蓝芯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无奈,有了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但这沉默,在此时此地,无异于一种难熬。
蓝芯兰转而看向狄尚,眼神锐利而坚定,对他微微颔首。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机会就在这里,如何抉择,在你。
狄尚的喉结剧烈的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着无比艰难的决定。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疼,胸腔里如同有烈火在灼烧,又如同有寒冰在冻结。
他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父王,又想起殿外那些虎视眈眈的皇兄皇弟,想起北境可能面临的混乱与危机……
最终,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犹豫,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他转头看向一旁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浑身僵硬的福公公,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沉声命令道:“福公公,去准备……立遗诏所需的一应物品。等父王醒过来……立刻……起草遗诏……”
“是……老奴……老奴遵命!”福公公如梦初醒,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惶恐,连滚爬爬的退了下去,匆忙去准备那象征着权力交接、也预示着血雨腥风的文房四宝与空白诏书。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老神仙开始准备第二轮施针,蓝芯兰静立一旁,如同最忠诚的护卫。而狄尚,则如同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站在龙榻前,目光死死的盯着父亲那张枯槁的脸,等待着那所谓的“回光返照”,等待着那决定北境命运的最后时刻降临。
殿外的骚动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的等待。
所有人的命运,都系于榻上那垂死之人,能否……“如期”醒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带着千钧重量。
老神仙枯瘦的手指稳如磐石,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北境王干瘦的躯体上缓缓捻出。
随着银针的离体,北境王胸腔那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滞的起伏,似乎稍稍明显了一些。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呻吟,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真的缓缓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