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褚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浓烈酒气的白气,那双牛眼瞪得溜圆,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不可思议。
好酒!
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他低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又抬头看了看那坛依旧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酒,最后,目光落在了姜宇那张含笑的脸上。
警惕、疑惑、愤怒……这些复杂的情绪,在这一碗酒下肚之后,似乎都被那股火热的酒气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好感。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憨厚地笑了。然后,他将手中的大海碗递了回去,看着姜宇,用那沉闷的声音,郑重地问出了三个字。
“你,是谁?”
那一声沉闷的“你,是谁?”,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在喧嚣散尽的市集里荡开圈圈涟漪。
许褚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姜宇,那双牛眼里,疑惑盖过了戒备。他这辈子打交道的人,非农即盗,要么就是像刚才那般仗势欺人的兵痞。像眼前这般,出手为他解围,又奉上如此烈酒的公子哥,他还是头一回见。
“我叫姜宇,一个卖酒的。”姜宇的回答简单得让许褚有些意外。他指了指周仓脚边那半人高的酒坛,“醉仙居,就是我的酒馆。”
卖酒的?
许褚眨了眨眼,脑子里那根简单的弦没能立刻把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和寻常的市井商贩联系起来。但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没有那些官老爷的傲慢,也没有商人的精明算计,只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他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大海碗,又抬头看了看姜宇,憨厚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弯腰就要去扛腋下那袋沉重的粮食。
“多谢你的酒。俺……俺得回家了。”
家里一大家子人还等着这袋米下锅,他可没工夫在这耽搁。
“壮士不必客气。”姜宇看出了他的窘迫,朝周仓递了个眼色。
周仓嘿嘿一笑,蒲扇般的大手伸出,在那袋至少两百斤的粮袋上一抄,像是拎起一包棉花似的,轻松地甩到了肩上。“壮士,你家在哪?俺给你送过去!”
许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看看周仓那轻松的模样,又掂量了一下自己扛起这粮袋时所需的气力,心里顿时对这个黑脸大汉的力气有了个谱。
这还没完。
姜宇接着说道:“周仓,帮这位壮士把粮食送到家。再从府里取两袋上好的白米,一并送去,就当是我请壮士喝酒的下酒菜。”
“这……这使不得!绝对使不得!”许褚这下是真急了,脸都涨红了。平白无故受人解围,喝了人家一碗好酒,他心里已经过意不去了,怎么还能再要人家的米?他连连摆手,那蒲扇大的手掌挥得像风车。
“一碗酒,便是朋友。”姜宇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拍了拍许褚那岩石般坚硬的胳膊,“朋友之间,何须客气?”
说完,他又转向典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典韦,你和这位壮士都是当世猛士,不如一同去送送,路上也好亲近亲近。”
典韦早就按捺不住了,听到主公发话,双戟在肩上轻轻一撞,发出“铛”的一声闷响。他走到许褚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眼神,就像是屠夫在看一头绝世好牛,充满了纯粹的、属于武者的欣赏与好斗。
“走吧,大块头。”典韦瓮声瓮气地开口,“俺也想看看,你家住哪,以后好找你喝酒。”
许褚看着眼前这尊铁塔,感受着对方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凶悍之气,非但没有感到畏惧,反而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他咧嘴一笑,也学着典韦的样子,重重地“嗯”了一声。
两个体型骇人的猛男,就这么用一个单音节的词,完成了第一次交流。
一旁的郭嘉看得直乐,他摇着酒葫芦,晃悠悠地凑到许褚身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我说壮士,我们主公这酒,可不是白喝的。喝了他一碗,以后想跑都跑不掉了。”
许褚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还没明白什么意思,郭嘉已经被姜宇瞪了一眼,笑着缩回去了。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走去。
周仓扛着粮袋走在最前,步履稳健。典韦和许褚两个巨汉并排走在中间,两人都不说话,只是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瞟对方一眼,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碰撞。姜宇则与许褚走在一处,随口闲聊。
“听壮士口音,不像是许都本地人?”
“俺是谯县的。”许褚回答得很干脆。
“谯县可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姜宇笑道,“壮士这次来许都,是……”
提到这个,许褚的话匣子便打开了。他性子直,心里藏不住事,再加上对姜宇印象极好,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他家中并非只有几口人,而是聚集了整个宗族数百口,在老家筑了壁垒,抵御黄巾余孽和山贼的侵扰。他是全族人的主心骨,大家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他一人之身。如今世道乱,粮食比金子还贵,坞堡里的存粮见了底,他这才冒险带着凑出来的钱,亲自来许都买粮。
“……那帮天杀的贼人,前阵子又来攻打,俺用磨盘砸死了他们好些人,才把他们吓跑。可人能打跑,肚子饿了却打不跑。”许褚说起这些,那张憨厚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责任,“俺要是不能把粮食带回去,寨子里几百口人,就要挨饿了。”
姜宇静静地听着,心中对许褚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那一身神力,不是用来争强斗狠,而是用来守护家人,守护乡里。他那憨厚的外表下,扛着的是几百人的生死。
“以一人之力,护一乡安宁。”姜宇由衷地赞叹道,“许壮士,你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许褚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俺……俺就是力气大点,也就会这点笨功夫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城外的一处村落。许褚的牛车就停在一棵大槐树下。
周仓将粮袋稳稳地放在车上,又从后面姜宇府上的马车里,搬出两袋崭新的白米,一并放了上去。许褚看着那三袋粮食,嘴唇动了动,那声“使不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姜宇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玄铁令牌,递到许褚面前。令牌入手极沉,正面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醉”字,背面则是“仙居”二字,做工极为考究。
“许壮士,这是我醉仙居的牌子。”姜宇正色道,“凭此牌,以后来许都,到我那喝酒吃肉,分文不取。若是在城里遇到什么麻烦,也可拿着它去寻我。”
这块令牌,与其说是信物,不如说是一个承诺。一个让他可以随时来投靠的承诺。
许褚接过那块沉甸甸的令牌,攥在手心,只觉得比那两百斤的粮袋还要重。他看着姜宇,又看了看车上的粮食,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眼圈竟有些微微发红。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了最简单、也最重的三个字。
“俺记下了。”
他没有说谢,因为他觉得这个字太轻,承载不了这份恩情。他将令牌揣进怀里,贴着胸口放好,然后对着姜宇,深深地抱了抱拳。
随后,他一言不发,牵起牛绳,赶着那辆承载着全族希望的牛车,缓缓地向远方走去。
姜宇一行人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主公,这大个子,是条响当当的好汉!”典韦看着许褚远去的方向,眼神里战意熊熊,“俺……俺想跟他打一架!”
“呵呵,鱼儿已经尝到饵的滋味了。”郭嘉摇着酒葫芦,眯着眼笑道,“只是主公,这条鱼,可不好钓啊。嘉若是没看错,他身上穿的,是曹公亲卫营的旧式号服。此人,怕是早已在丞相帐下听令了。”
姜宇点了点头,郭嘉的眼力,他从不怀疑。
直接去跟曹操要人?曹操虽然大度,但许褚这样的绝世猛将,岂是说放就放的?况且,许褚本人也未必会同意。
“奉孝,你说的没错。”姜宇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所以,我们不能用鱼竿去钓。”
他顿了顿,看着许褚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嘴角缓缓上扬。
“我们要挖一个足够大的池子,池子里放满他最爱喝的美酒,再请各路豪杰都来池子里扑腾。到时候,不怕他自己不跳进来。”
就在这时,远处的许褚忽然停下了牛车。他转过身,隔着老远,冲着姜宇的方向,大声吼了一句。
“你这酒……俺改天还来喝!”
声音粗犷,却中气十足,震得林间的鸟雀都扑棱棱飞起一片。
典韦闻言,咧开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