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那个“嗜酒如命的落魄书生”的任务,也一直在进行。尘风堂的触角,伸向了许昌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破庙、桥洞、赌场、最下等的通铺客栈……然而,那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姜宇并不着急,他有足够的耐心。他相信,只要那个人还在许昌城,只要他还好酒,就总有再出现的一天。
这天下午,酒馆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酒客们高谈阔论,划拳猜枚,混杂着浓郁的酒香和饭菜香气,让整个店堂都充满了喧闹而快活的空气。
“吱呀——”
酒馆的木门被推开,外面的天光涌了进来,也带来了一股深秋的寒意。
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店堂里的喧闹声,似乎都为之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门口那人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岁。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儒衫,上面还打了几个补丁,衣衫褴褛,与这热闹的酒馆格格不入。他的脸色带着一种久病不愈的苍白,嘴唇干裂,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落魄潦倒的人,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他没有穷困之人常见的畏缩与自卑,一双眼睛虽然因为病痛而显得有些黯淡,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股洞悉世事的沧桑与挥之不去的傲气。
他走进酒馆,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没有在门口那尊铁塔般的周仓身上停留,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探究的视线,径直走到了柜台前。
“老板,有酒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但吐字清晰,带着一种文人特有的韵律。
正在忙着算账的小翠抬起头,看到他这副模样,有些迟疑:“客官,我们这的酒……”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平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有。”
姜宇不知何时已经从窗边的位置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眼神平静无波。“你想喝什么样的?”
那年轻人闻言,将目光转向姜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牵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讥讽。“最烈的,也是最便宜的。”
小翠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姜宇。店里最便宜的是米酒,可最烈的,却是那每日限量的蒸馏烈酒,价格天差地别。
姜宇却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矛盾,对小翠吩咐道:“去,打一碗‘烧刀子’来。”
“烧刀子”是姜宇给自家烈酒起的名字,简单粗暴,却形象得很。
小翠一愣,那可是店里最贵的酒,一碗就要上百钱。眼前这人,怎么看也不像付得起钱的样子。
那年轻人也愣住了,他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诧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衣衫,又抬眼看向姜宇,沙哑地开口:“我身上,可没钱。”
“我知道。”姜宇的回答依旧平淡,“今天这碗,我请。”
一时间,周围的酒客都看了过来,议论纷纷。谁都看得出这人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没想到这醉仙居的老板,竟如此豪爽,连最金贵的“烧刀子”都舍得白送。
那年轻人深深地看了姜宇一眼,那眼神锐利了片刻,仿佛要看穿姜宇的心思。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很快,小翠端来一碗清澈如水的烈酒。
那年轻人接过酒碗,没有找桌子,就那么靠在柜台边,也不配任何下酒菜。他将碗凑到鼻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病态的红晕,神情如痴如醉。
然后,他仰起头,将那碗烈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如同一条火线,从他的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周围的酒客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然而,咳完之后,他却缓缓直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张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上,竟泛起了一层光彩,黯淡的眼神也仿佛被这碗烈酒点亮,变得清亮了许多。
“好酒!”
他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满堂的喧嚣。
他将空碗轻轻放在柜台上,对着姜宇的方向,隔空拱了拱手,算是谢过。然后,他便转身,毫不留恋地向门口走去。
从进门到离开,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像是在这喧闹的酒馆里,投入了一颗无声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姜宇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
就在那年轻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一个略带沙哑,却清晰异常的声音,飘了进来。
“酒是好酒,堪比琼浆。只可惜……”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盛它的,终究只是个凡俗的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