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西山村的老孙头，一个人带三个孙子，夜里突发心梗，是他那个才八岁的孙子，哭着跑了三里山路，才找到人。送到医院，差点就没救回来。”
“还有学校的王老师，昨天跑来找我诉苦。说班上的孩子，一半都是留守的。父母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又管不住，上课不听讲，放学就钻网吧，拉帮结派地打架。他说，再这么下去，这代孩子就毁了。”
马叔的声音越来越沉重：“林舟啊，咱们把人引回来了，把钱引回来了，可这人心……好像越来越空了。这日子是越过越好，可这村子，怎么感觉越来越像个空壳子了？”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李瑞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能听出事情的严重性。
林舟一言不发，双眼紧闭。
那份刚刚因晋升而带来的、虚无缥缈的权力感，被马叔这几句朴实的话语，瞬间击得粉碎。
他看到了问题的所在。他一心一意地为红山县打造了经济引擎，解决了就业和贫困，却忽视了经济发展这枚硬币的另一面——社会结构的剧变。青壮年劳动力被从家庭和土地上抽离，集中到工厂和城镇，这必然导致传统家庭功能的瓦解和乡村社会的“空心化”。
他猛地睁开眼，意念沉入脑海。
【因果沙盘——红山县社会结构模型】
沙盘上，代表红山县的模型浮现出来。和几个月前不同，代表“经济活力”的绿色光芒，此刻正集中在县城工业园和剪纸小镇两个区域，璀璨夺目。而广大的农村地区，却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色，其间点缀着无数代表“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的黄色与白色光点。
这些光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蔓延。
林舟输入了马叔刚才描述的几个案例作为新的变量。
沙盘系统开始高速推演。
只见模型上，代表“教育系统”的版块，亮起了刺眼的红色警报。【推演结果：未来五年，红山县初中生辍学率将上升40%，青少年犯罪率将上升65%。】
紧接着，代表“医疗卫生”的版块也亮起红灯。【推演结果：未来五年，农村地区老年人因突发疾病得不到及时救治的死亡率，将上升30%。】
一连串冰冷的、触目惊心的数据，像一把把尖刀，扎在林舟的心上。
而最让他感到脊背发凉的，是沙盘推演出的一个他从未预想过的、最坏的未来。
【长期推演路径：产业空心化陷阱】
画面快进到十年后。
工业园区的机器依然在轰鸣，但周围的村庄却已经大片大片地荒芜。第一代外出务工的青年，因为无法解决子女的教育和老人的赡养问题，在赚到第一桶金后，选择了举家迁往教育和医疗资源更丰富的省城，而不是返回故乡。
而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年轻人，因为从小缺乏家庭教育和归属感，对这片土地毫无眷恋，成年后便迫不及待地逃离。
红山县，除了那几个孤零零的工业区，最终变成了一片被遗弃的土地。它提供了就业，输出了劳动力，却没能留住自己的未来。
沙盘的最后，定格在一行血红色的结论上：【“乡愁经济”构建失败，根源在于社会配套服务的全面缺失，导致乡愁无处安放。】
林舟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以为自己为红山县画出了一条通往繁荣的康庄大道，却没想到，这条路的尽头，可能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他看向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李瑞，声音沙哑但无比清晰。
“通知下去，发改委新任主任的第一次全体会议，议题只有一个。”
“是什么？”李瑞下意识地问。
林舟一字一顿地说道：“如何让红山县的父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