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剪纸小镇的石板路上，看放学的孩子们嬉笑着跑过，手里拿着糖画，脸上洋溢着在大城市里很难见到的无忧无虑。
他在机器轰鸣的工业园外，和几个等着接老婆下班的男人闲聊。他们告诉他，以前在外面打工，一年回不了一次家，现在在家门口上班，工资虽然少了一点，但每天能看着老婆孩子，心里踏实。
他还在乡政府的公告栏前，看到马叔发起的“乡贤返乡”倡议书，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签了几十个名字，旁边还贴着一张手写的告示：“红山人在外不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让娃儿们上学亮堂堂，让老人们看病不用慌。”
这些琐碎的、鲜活的见闻，与他在招待所里看到的那几个t的冰冷数据，逐渐拼接、融合，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立体的画面。
他看到了林舟的蓝图，也看到了蓝图之下，那些被改变的、真实的命运。
这个年轻人，没有把目光停留在一县一地的Gdp增长上，他真正在做的，是重塑一个地区的社会生态，修复因为无序发展而断裂的人伦与乡情。
这才是真正的“以人为本”。
秦峰睁开眼睛，眼中那股审视的锐气，已经化为一种深沉的肯定。
周长青和那位老领导，都没有看错人。这匹马，确实是一匹识途、知远、且耐力惊人的宝马。
而对待宝马，就不能只让它在小小的县城里拉车。
“通知下去。”秦峰突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明天上午九点，请林舟同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秘书愣了一下。明天？省委常委的见面会可都排到后天了，这等于是把所有省委的头头脑脑都晾在了一边，单独先见一个发改委的副主任？
这已经不是不按常理出牌了，这是直接把牌桌给掀了。
“是。”秘书不敢多问，立刻点头应下。他知道，江东省的天，要变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五分。
林舟准时出现在秦峰办公室的门外。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整个省委大院的空气都变得微妙起来。无数双眼睛，都在暗中注视着这个被新任副书记第一个“召见”的年轻人。
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打开，秦峰的秘书对他点了点头，侧身让他进去。
办公室里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最显眼的，是一面墙上挂着的巨大江东省地图，另一面墙的白板上，则用红蓝两色水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种数据和逻辑图，正是林舟他们提交的“零碳城市”沙盘推演的核心框架。
秦峰正站在地图前，手里拿着一支红色记号笔。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响起：“林舟同志，你来看看。”
林舟走了过去。
秦峰用笔尖，在地图东北角，那片代表着老工业基地的区域，重重地画了一个圈。这片区域，在地图上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灰色。
“我看过你的‘零碳城市’计划，很精彩。它为一个健康的城市，设计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秦峰转过身，目光直视林舟，“但是，对于这些已经‘生病’的城市，你的那套方子，还管用吗？”
他指着那个红圈：“钢厂、煤矿、机械厂……这里曾是江东的骄傲，现在是江东的包袱。产能过剩，技术落后，数以十万计的工人在失业的边缘挣扎。省里提了多年的‘新旧动能转换’，口号喊得震天响，可一动真格，就牵扯到无数盘根错节的利益，寸步难行。”
秦峰放下笔，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他没有给林舟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我看了你提交的所有原始数据，包括那些失败的推演。我欣赏你的方法，它能排除干扰，找到最优解。现在，我需要你用你的方法，为我解决这个难题。”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推向林舟。
“这不是省发改委的任务，这是我个人给你的任务。”秦峰的语气不重，但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我要你，为整个江东省的工业转型，做一次最彻底的沙盘推演。我不要报告，不要建议，我要一条清晰、具体、可执行的路径。”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我给你权限，省内所有部门的数据，包括最敏感的财政、税务、国资委，全部对你开放。我给你时间，我不管外界怎么议论，怎么猜测。我只要一个结果。”
秦峰看着林舟，一字一句地说道：“林舟同志，省城交通，你让一座城活了过来。现在，我要你让一个时代，活过来。”
林舟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份薄薄的文件上，封面上没有标题，只有一个鲜红的“绝密”印章。
他没有感受到压力，反而感到一股久违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不是一份任务，这是一份来自最高层级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脑海中的沙盘，已经因为这庞大而崭新的命题，开始疯狂地嗡鸣起来。无数的数据流如星河般汇聚，一个比“零碳城市”复杂百倍、庞大万倍的全新模型，正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