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连绵的青山是模糊的，头顶的天空是模糊的，身边林舟年轻而沉静的侧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里疯狂闪回。
是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年轻的乡干部，为了给村里修一条能通拖拉机的机耕路，带着几十个村民，用钢钎和铁锤，一寸寸地在石头山里凿。一个冬天下来，路没修通，他的手上却磨出了十几个再也长不平的茧子。
是十年前，他当上了副县长，第一次去省城发改委跑项目。他在走廊里站了三个小时，连处长的门都没能进去，最后被一个年轻的办事员不耐烦地打发走，说“你们红山县的材料，年年都一样，没新意，回去等消息吧”。
是三年前，县里最后一个罐头厂倒闭，几百个下岗工人围住了县政府大楼。他站在门口，用嘶哑的嗓子向工人们承诺，一定会想办法，一定会让大家有饭吃。可他心里清楚，他拿不出任何办法。
那些被拒绝的报告，那些陪尽笑脸的饭局，那些深夜里独自抽烟的绝望，那些面对乡亲们殷切期盼时内心的愧疚……几十年的辛酸、委屈、不甘和挣扎，在这一刻，被那一声声雄浑的引擎轰鸣，被那一次次翻滚的黄土，彻底引爆。
他想忍住。
他是个副县长，是领导干部，他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可那股滚烫的酸涩，却像决堤的洪水，冲破了他几十年来用坚硬和严肃堆砌起来的外壳，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滚落下来。
他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人群，用那只布满老茧的粗糙手背，胡乱地在脸上抹着。
“他娘的……这风……沙子迷眼了……”他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肩膀却在剧烈地、无法抑制地耸动。
周围的喧嚣和人声，似乎都远去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挖掘机那不知疲倦的轰鸣，和自己压抑不住的、狼狈的哽咽。
这不是哭。
这是一个奋斗了半辈子的男人，在看到自己遥不可及的梦想，终于变成现实时，最彻底的释放。
这是红山县的春天。
是他秦峰，等了半辈子，才终于等来的春天。
林舟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安慰。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在他的视野里，虚拟的沙盘界面悄然浮现。代表着秦峰的人物模型上，一条新的数据流正在飞速刷新。
【人物状态：情绪阈值突破，信念重塑。】
【关联事件“红山县工业园”：本地执行阻力系数-20%，本地官员协作效率+35%，民众支持度+15%……】
林舟的目光，从秦峰那微微颤抖的背影上移开，望向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挖掘机扬起的漫天尘土，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金色的希望。
他知道，秦峰的眼泪，比任何红头文件都管用。
奠基仪式很快就结束了，但工地上的人群却久久没有散去。人们像是看什么西洋景一样，围着那些巨大的机器，议论纷纷。
“这铁家伙，一天能抵咱村里多少人干活？”
“听说是要在这里盖大工厂，以后咱也能在家门口上班了！”
“真的假的？那可太好了，俺家那小子就不用跑那么远去打工了……”
希望，就像被挖掘机翻开的泥土下的种子，开始在每个人的心里，悄悄发芽。
林舟的团队也被这股气氛感染，李瑞和苏晓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只有马叔，默默地递给林舟一瓶矿泉水。
“小林，走吧。这里，交给秦县长他们就行了。”马叔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过来人的通透。
林舟点点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口袋里的手机却突兀地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省城。
他走到一边，按下了接听键。
“是林舟同志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客气，但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
“我是，请问你是？”
“这里是省纪委办公厅。”
林舟的瞳孔，微微一缩。
电话那头继续说道：“有群众实名举报，你在‘云江省新能源产业引导基金’的审批和管理过程中，存在严重的违规操作问题。根据规定，请你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省纪委三号谈话室，配合组织进行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