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描绘了他与恋人(可能是洛水女神宓妃)的约会: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登上昆仑山向四方眺望,心绪飞扬如河水浩荡。
天色将晚我忘了归去,只对那遥远的水边无限怀想。)
最后,他与恋人依依惜别: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你与我握手告别将要东行,我送你到南面的水滨。
波浪滔滔前来迎接,鱼儿成群为我送行。)
经过屈原的妙笔,河伯彻底“洗白”,从一个需要血食的凶神,变成了一个懂得恋爱、有情感、有审美品位的“文艺男神”。
这是中国文学史上一次极其成功的“神设”再造。
就在屈原将河伯浪漫化的同时,另一位思想巨匠庄子,却用河伯讲了一个充满幽默和哲理的故事,堪称对河伯的“降维打击”。
在《秋水》篇开篇:
秋天河水上涨,所有支流都汇入黄河。
黄河水流浩大,两岸之间分辨不清牛马。
河伯(黄河之神)于是欣然自喜,认为天下所有的美景、所有的伟大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
他得意洋洋地顺流东行,直到来到了北海(渤海)。
他向东望去,只见海水浩瀚,看不见水的边际。
这时,河伯的脸色变了,他望着海洋,对海神若感叹道:
“俗语说:‘听过很多道理,就以为没有人比得上自己’,说的就是我啊!
而且我曾经听说有人小看孔子的学问、轻视伯夷的义行,起初我不信;
现在我看到您这样浩瀚无边,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
如果我不来到您的门前,那就危险了,我将会永远被懂得大道的人所讥笑了!”
(“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
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
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这个故事,用河伯的“自大”与“醒悟”,生动地阐释了天外有天、学无止境的道理。
河伯在这里,成了一个“见识短浅但知错能改”的可爱角色。
文学和哲学上的演绎很精彩,但现实中的“河伯”却依然享受着血食。
直到一位强悍的地方官出现,给了这个陋习致命一击。
战国初期,魏国的邺城(今河北临漳)地方官与巫婆神汉勾结,借口“河伯娶妇”!
每年搜刮民财,将贫苦百姓家的少女投入河中,百姓苦不堪言。
魏文侯派西门豹去治理邺城。
西门豹到任后,表示要亲自参加当年的“河伯娶亲”大典。
典礼当天,他看了看被选中的“新娘”,对巫婆说:“这个女孩不漂亮,麻烦大巫婆去给河伯报个信,说过两天再送个更漂亮的去。”
说完,命人把巫婆扔进了河里。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
西门豹说:“巫婆怎么去这么久不回来?让她的徒弟去催催!”
又把一个徒弟扔了下去。
连续扔了三个徒弟后,西门豹对乡官说:“女人不会办事,麻烦三老(地方长老)去说明一下吧。”
又把三老扔了下去。
岸上的官吏和豪绅都吓坏了,叩头流血,面如死灰。
从此,邺城再也没人敢提为河伯娶妇的事了。
西门豹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智慧,彻底戳穿了“河伯娶亲”的骗局,也标志着人文理性对蒙昧迷信的一次伟大胜利。
回顾河伯的形象流变,我们可以看到他是一条活在中国人精神世界里的黄河:
1. 自然力的象征:他是黄河本身,代表着不可抗拒的自然伟力。
2. 祭祀的对象:他反映了先民试图与自然沟通、和解的原始宗教行为。
3. 文学的意象:经过屈原的改造,他成为浪漫主义文学中的一个经典符号。
4. 哲学的载体:在庄子笔下,他成为阐释宇宙观、人生观的寓言角色。
5. 历史的注脚:西门豹治邺的故事,标志着文明进步对野蛮陋习的扬弃。
河伯,已不仅仅是一个神话人物。
他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中华民族对自然的认知、对生命的态度以及文明演进的曲折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