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火塘边的善意
高脚屋里很暖和,中央的火塘烧着松木,火苗窜起 30 厘米高,驱散了雨林的湿气。地面是夯实的红泥土,铺着晒干的茅草,角落里堆着竹编的米筐和兽皮(有麂子皮、野猪皮,都是村民们打猎得来的)。勒堆的妻子玛依正坐在火塘边织筒裙,看到他们进来,立刻放下手中的竹篾,转身从陶锅里盛了一碗粥。
“野芋头粥,放了鱼干和止血草,不烫。” 玛依的中文比勒堆流利些,她把粥递过来时,陈立冬摸到陶碗的温度刚好 45c—— 不烫嘴,也不会凉得快。粥里的野米颗粒粗糙,却熬得软烂,光唇鱼干被撕成细丝,混着切碎的止血草,咸鲜中带着一点辛辣的姜味,刚好压下鱼干的腥味。
他接过碗,手指抖得厉害。这是他坠崖后,第一次吃到热乎的食物。他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胸口的肋骨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却越流越凶 —— 不是疼的,是因为终于感受到了 “人” 的温度。玛依坐在他旁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说:“慢些吃,锅里还有。”
粥喝完,玛依拿来一个陶盆,里面装着捣碎的接骨木叶 —— 这是景颇族常用的草药,专治骨折和跌打损伤。她小心地解开陈立冬腿上的夹板,看到伤口时皱了皱眉(伤口边缘已经有点发炎,泛着红肿),先用温水擦干净,再把草药敷上去,最后用新的竹篾固定夹板。“这药要每天换,过几天就不肿了。” 玛依的动作很轻,怕碰疼他,竹篾也留了 1 厘米的空隙,防止勒得太紧。
勒堆坐在火塘对面,用竹烟斗抽着烟,看着陈立冬:“你先住这里,等马帮来。” 他指了指屋顶的卫星电话,“那东西上周坏了,马帮每周去盈江送橡胶籽,能帮你带信。”
陈立冬靠在铺着麂子皮的竹席上,很快就睡着了。这一觉睡了 14 个小时,没有噩梦,只有火塘噼啪的声响和玛依偶尔添柴的动静。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阳光从竹编的墙缝里透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子。
四、安宁下的阴霾
勒堆端来新煮的玉米粥,还放了个烤得金黄的野红薯(表皮烤得焦脆,里面的瓤是甜的)。陈立冬一边吃,一边用手比划着问:“马帮…… 什么时候来?盈江…… 离这里远吗?”
“还有 10 天。” 勒堆用树枝在地上画了条线,“60 公里,走山路要 3 天。” 他顿了顿,补充道,“盈江有中国边防,他们会帮你回家。”
陈立冬的心沉了下去 ——60 公里的山路,3 天的时间,还要等 10 天才能见到马帮。他看着屋外玩耍的孩子,穿的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最小的那个孩子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在泥地上跑,突然意识到,这个村寨虽然淳朴,却也贫穷闭塞,能给他的帮助,只有一口饱饭和暂时的庇护。
下午 3 点,远处突然传来 “砰” 的一声枪响 —— 是克钦邦地方武装的巡逻队在放枪警示。勒堆脸色一变,立刻让陈立冬躲进里屋,用竹席挡住门。“别出声,他们只是巡逻。” 勒堆的声音压得很低,玛依则赶紧把火塘的火苗压小,怕烟太大引来注意。
陈立冬蹲在黑暗里,听着外面玛依用景颇语和巡逻队说话,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巡逻队的脚步声在屋外停留了 5 分钟,又传来几声狗叫,然后才渐渐远去。勒堆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中文说:“安全了,他们走了。”
陈立冬看着他满是老茧的手 —— 那双手上有很多刀疤,是打猎和砍柴留下的,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摸了摸胸口的纸条,上面秀娟的电话号码虽然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却依旧清晰可辨。他突然想起秀娟手术前发的短信:“立冬,我等你回来。”
火塘里的火星溅到麂子皮上,烫出一个小窟窿。陈立冬盯着那个窟窿,突然笑了 —— 他连从 45 米高的悬崖摔下来都没死,等 10 天马帮,走 60 公里山路,又算得了什么?他摸出怀里的碎铁皮,在火光下擦了擦,刃口依旧锋利 —— 这是他从园区逃出来时带的唯一东西,是他在地狱里挣扎过的证明,也是他活下去的勇气。
夜色渐深,玛依给了他一件粗麻布毯子,上面还带着阳光的味道。他盖着毯子,听着屋外的虫鸣和远处的溪流声,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好像没那么远了。火塘里的松木还在燃烧,映着他的脸,眼里的绝望早已被微弱却坚定的光取代 —— 他知道,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见到秀娟,就能回到那个虽然贫穷却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