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山不像赵三叔还会记账,但他心里有本更直接的账。这天晚上,他对他婆娘宣布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孩他娘,我寻思好了,开春就把咱租李地主家那两亩破地给退了!”
林婶子吓了一跳:“退了?那……那地虽然贫,好歹每年也能出点粮食……”
“出啥出?”林大山打断她,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底气,“那两亩地,累死累活一年,交了租子,剩下那点粮食够干啥?还不够咱家半个月的口粮!你在作坊帮着晾晒,一天工分换的米都比那多!”
他掰着手指头算:“我在核心区干活,工分高,年底分红也多。你在初加工区,工分也不少。咱俩加起来,一年挣的,买粮吃都绰绰有余!还能给娃扯新布,买零嘴儿!何必再去受李地主那窝囊气,看天老爷的脸色?”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决定英明无比:“在作坊干一个月,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挣的比在地里刨食一年还强!以后啊,咱就死心塌地跟着东家干!地把工夫省下来,多在作坊使把劲儿,比啥都强!”
林婶子听着丈夫的分析,再看看家里粮缸里满满的精米,角落里堆着的年礼布匹,以及孩子身上暖和的新衣,也彻底下了决心:“好!听你的!开春咱就去退租!”
像林大山这样打算的雇工家庭,并非个例。作坊稳定且丰厚的回报,以及“工分换物”带来的便利与实惠,让许多原本将土地视为命根的佃户,开始重新权衡利弊。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作坊,意味着更稳定、更高的收入,以及摆脱对地主依附的可能。
几天后,王婆子风风火火地走进沈清徽的书房,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惊叹的表情。
“丫头!了不得了!真是了不得了!”她还没站稳就嚷嚷开来。
沈清徽从一堆图纸中抬起头,示意她慢慢说。
王婆子喘了口气,压低声音,却掩不住话里的激动:“我这两天明里暗里打听了一下,好家伙!光是咱们作坊里,就有不下二十户人家,打算开春退了李地主家的租子!还有十几户,准备减少租种面积!李满仓那条老狗,怕是要成光杆司令了!”
她凑近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佩服:“丫头,你这组合拳打得太狠了!工分绑住他们的手脚,年礼暖热他们的心窝,助学抓住了他们的命根子(孩子)!现在好了,连他们祖祖辈辈赖以为生的土地,都觉得是累赘了!”
“你这哪里是开作坊?你这是……这是把他们的命根子,从李满仓那龟孙的地里,硬生生给拽到咱们作坊来了!”
沈清徽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
暮色中,村落里炊烟袅袅,许多烟囱里冒出的,是燃烧着作坊提供的、高效省柴的“改良灶”产生的青烟。空气中,似乎也隐约飘荡着从各家各户传来的、因为吃了作坊年礼的猪肉而满足的欢声笑语。
她知道,一条条看不见却坚韧无比的经济绳索,已经通过这些具体的米、肉、布、盐、工分和孩子们的笔墨,将大多数村民的家庭生计,与“林家作坊”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不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
这是一种深度的、涉及生存资料与未来期望的依存。
李满仓掌控的土地,曾经是白石村的经济命脉。
而现在,这条命脉,正在悄然易主。
筹算之间,方见乾坤易主;米肉布盐,皆为缚人之索。经济命脉悄然转移,旧日地主,已成无根之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