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酒楼里经常来一位大户小姐,可她待我极好,常趁老板不注意,偷偷塞给我碎银当盘缠。”
“我一个穷书生,除了帮她收拾残局,实在没什么能回报的。”
“她总喝得酩酊大醉,我便夜夜送她回住处。”
“有回她给我买了笔墨纸砚、御寒的棉衣,甚至还有几本孤本诗集,我红着脸推拒,她却硬塞进我怀里,拍着我肩膀说: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那年京城的冬天特别冷,风雪漫天,可每次她塞给我东西时,手心总带着暖意。”
“酒楼老板见她出手阔绰,总催着我夜里去陪她喝酒。她不避讳,总爱用我的酒碗,微醺时红着脸笑,说你看,咱们就像一家人。”
“进京赶考的前一天夜里,姑娘问我:‘陈峰,我跟你说个事,要是我22岁还没嫁人,你就娶我好不好?那年我 27,她才 17,我只当是小姑娘说的玩笑话,红着脸没敢应。”
“后来我侥幸中了状元,外放做了县长。上任前回京城看她,她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眼泪都笑出来了,说‘我就知道你能成’。那几年我兢兢业业,就想攒够家底,风风光光娶她。”
说到这儿,陈峰的声音开始发颤,眼眶红了:
“五年后我带着礼品去往她家,她站在门口等我,穿着素色的裙衫,比当年清瘦了些。我问她,今年你22了,还嫁给我吗?她沉默了。”
“我问完就心慌,怕她早忘了,怕她嫌弃我这官太小。”
“她半天没说话,背过身去,肩膀轻轻抖着。我正心凉,却见她猛地转回来,泪流满面的拼命点头,捶了我一下说:‘傻瓜,让你等五年,你还真等五年啊!’”
“次年开春办了婚礼,红绸挂满了整条街,她穿着嫁衣笑的时候,我以为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可谁能想到……许是我当县长时得罪了豪强,竟有人在婚宴的酒里下了尸毒。满桌宾客都喝了,只有我当时被同僚喊走,没有喝下那杯酒……”
“等我回去时,我眼睁睁看着她指甲变黑、眼窝淌血,看着那个笑起来会脸红的姑娘,变成了……变成了这副模样。”
陈峰抬头看着红衣新娘似有迷茫的眼窝,泪水终于滚了下来,“我疯了一样捆住她,磨掉她尖利的指甲,带着她躲进这废弃的村子。这些年,我喂她吃生肉,锁着她,就是怕她伤了人……她是我害的,我不能再让她造孽……”
“她偶尔会清醒片刻,认出我时,喉咙里就发出呜呜的声,像是在哭……我知道,她还在,她还没走……”
“夏彩……”
陈峰哽咽着念出这个名字,泪水汹涌而出,积压了数年的痛苦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他的哭声嘶哑而绝望,像是困在深井下的人发出的悲鸣。
“这些年……我不敢睡沉,怕她夜里挣脱了伤到人,不敢跟任何人说,连爹娘都以为我疯了……可我不能放她走啊……她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林月沉默,她身为法阵师,见过太多被尸毒摧毁的家庭,按律,被尸毒感染之人,无论是否变异,都该当场焚毁,以防蔓延。
可眼前这个男人,用五年等待换一场空,用余生守护一具行尸,那份执着里的痛,又让她如何能硬起心肠?
林月别过脸,看着窗外萧瑟的院墙,心里也很难受,见过丧尸的凶残,也见过人为了活命的自私,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一个书生,用近乎自毁的方式,守着一个早已不是人的爱人,在绝望里硬生生撑了这么多年。
苏九黎轻轻拽了拽沈惊鸿的袖子,瞳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低声对着他说了什么。
而那红衣新娘,仿佛被陈峰的哭声惊动,空洞的眼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安抚般的呜咽,竟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陈峰颤抖的肩膀。
只是那只手刚抬起一半,又猛地僵住,显然是尸性与残存的意识在激烈对抗。
陈峰察觉到她的动静,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哽咽:“彩儿……是我……别怕……”
红衣新娘的喉咙里发出更急促的嘶吼,却没有挣扎,只是身体在微微发抖。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陈峰压抑的哭声和红衣新娘低哑的呜咽。
林月长长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陈峰身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可知……私藏尸王,按国法,是株连之罪?”
陈峰惨然一笑,抹了一把眼泪:“我知道。可我若死了,她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再也没人记得她曾是夏彩了。”
是啊,法律无情,可人心不是铁石。
就连苏九黎看着那对相拥的身影,心中也不禁感慨道。
这京城外围的小村落里,藏着的哪是红衣鬼,分明是一个书生用余生写的、最悲伤的诗。
一道声音从苏九黎的身旁传来,正是沈惊鸿,只见他说道:“若我能救你妻子夏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