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山猫尚未归来,大车店外却传来一阵喧哗之声,间或夹杂着店伙计焦急的辩解。
荀渭眉头微蹙,示意一名手下出去查看。
片刻后,手下匆匆回报,脸色有些紧张:“东家,是官差!带队的还是个巡检司的副巡检,说要查验路引文书,还要…还要见主事之人问话!”
巡检司?副巡检?荀渭心中微动。寻常查验路引,多是守关兵丁或地方衙役,何须巡检司的副巡检亲自出马?而且直接点名要见主事人?
来者不善。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病弱”商贾的谦卑表情,在一名“伙计”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出房间。
院子里,果然站着五六名身穿公服、腰挎腰刀的官差。为首一人,约莫三十多岁年纪,面色微黑,眼神精明,带着几分官差的倨傲,正是那副巡检。店掌柜在一旁点头哈腰,赔着笑脸。
见到荀渭出来,那副巡检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拖着官腔:“你就是这支商队的主事人?姓甚名谁,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啊?路引文书,拿来查验。”
荀渭咳嗽两声,示意伙计递上早已准备妥当的路引文书,一边用虚弱的声音回答:“回禀差爷,小可荀文,北地云州人士,家中行三。因长兄染疾,特代其押送些皮货药材,欲往玉京售卖,换取银钱为兄长诊治…”言辞恳切,神情惶恐,将一个初次出远门、又惊惧官府的“病弱”商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副巡检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路引,手指在某个印章处微微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合上文书,并未立刻归还,反而话锋一转:“北地来的?倒是巧了。近来北面不太平啊,听说黑风隘口那边,前几日出了桩大案子,死了不少人,像是江湖仇杀,又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说话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车队那些尚未完全卸下的、带有焦痕和破损的货囊,以及几名身上带伤、神色警惕的护卫。
“你们从北面过来,可曾经过黑风隘口?可曾见到什么异常?”
来了!果然是为了黑风隘口之事而来!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们这支刚从北面过来的商队!
荀渭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与茫然:“黑风隘口?回差爷,小可们的确是从那条路来的…大约是…三日前过的隘口?当时一切正常啊,并未见到什么异常,更没听到什么厮杀…许是…许是我们过去之后才出的事?”他努力回忆着,语气带着不确定和一丝庆幸,“幸好幸好,若是晚上一日,岂不…”
那副巡检眯着眼,仔细审视着荀渭的表情,似乎想从中找出丝毫破绽。但荀渭的表演毫无瑕疵,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商贾固有的胆小怕事,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
“哦?一切正常?”副巡检拖长了声调,显然并不完全相信,“那可真是走运。不过,据侥幸逃生的目击者称,那伙贼人凶悍异常,用的兵器也古怪得很…你们车队这些兄弟,看着倒是挺精悍,也没遇上点麻烦?”
这话已是近乎直接的试探了!
荀渭心中警铃大作,这巡检绝非例行公事,分明是得到了某些线索,特意前来盘查!他面上却愈发“惶恐”:“差爷明鉴!小可这些伙计,都是家中为保货物平安,雇请的些会些拳脚的庄户人,看着壮实罢了,哪里敢跟贼人放对…这一路都是提心吊胆,幸好祖宗保佑,平安到了此地…差爷,可是那伙贼人流窜到这边来了?那我们…我们可如何是好?”他适时地表现出极大的恐惧,身体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那副巡检又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没找到什么明显的漏洞,这才哼了一声,将路引文书丢还给他:“既是良善商人,自是最好。近来多地不太平,你们自己也小心些。若是想起什么异常,或是见到什么可疑之人,立刻报官!若是知情不报…哼,按同罪论处!”
“是是是!一定一定!多谢差爷提醒!”荀渭连连躬身,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那副巡检又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车队,这才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直到官差的身影彻底消失,荀渭才缓缓直起身,脸上的惶恐畏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静。
“东家…”身旁的伙计低声道,面露忧色。
“无妨。”荀渭摆摆手,“例行盘问罢了。让大家照常行事,但需更加谨慎。”
他转身回到房间,关上门,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绝非例行盘问!那副巡检分明是有的放矢!他停顿的那个印章…云州开具的路引…难道问题出在那里?还是说,他们在黑风隘口处理战场不够彻底,留下了能被追踪到的线索?
亦或者…是漳宁府那边走漏的消息?威远镖局?还是那个卖消息的“耳报神”?
看来,这南下之路,不仅是“星穹之眼”在暗中窥伺,就连朝廷的某些势力,似乎也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开始介入调查了。
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傍晚时分,山猫风尘仆仆地归来,脸色凝重。
“东家,打听到了些消息,但…情况比想的更复杂。”
(第五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