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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字如其人(2 / 2)

他配吗?他这样一个身心残缺、双手沾满阴谋与鲜血的阉奴,怎配承受金枝玉叶这般不经意的触碰?

“放松。”宜阳并未察觉他内心翻天覆地的风暴,只是专注于纠正他的笔势。她带着他的手,在宣纸上缓缓运笔,写下一个端正的“永”字。

她的气息就在他耳侧,她的衣袖微微拂过他的手臂。沈玠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凭借本能,僵硬地跟随她的指引。那一个“永”字,笔画间竟难得地有了些许流畅的意味。

“感觉到了吗?”宜阳松开手,退开一步,看向他,眼中带着鼓励的笑意,“就是这样,手腕运力,而非手指死扣。”

那温暖的触碰骤然离开,带来一阵莫名的空虚。沈玠猛地低下头,掩去眼中翻腾的剧烈情绪,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谢…谢殿下指点。”

那一个下午,他后来的字写得更加混乱不堪。但那个被她的手引导着写出的“永”字,和他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微凉柔软的触感,却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入了他的心底,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无法言说的痛苦悸动。

当晚回到值房,他发疯般地练字。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午后那一幕,她的气息,她的触碰……他猛地摇头,试图将那些旖旎的、渎神的念头甩出去。

“痴心妄想…该断…”他对着宣纸,低声嘶语,眼中满是痛苦挣扎。

笔下的字,再次变得凌厉而混乱,充满了自我厌弃的气息。

“你不配…”他盯着墨迹,一字一顿地自语,眼神冰冷而绝望。

然而,无论他如何告诫自己,如何自我厌弃,每旬一次的习字课时,他依旧会准时出现在永宁殿书房外,如同赴一场注定痛苦的盛宴。而那条她多年前赠予的、绣着珍珠兰的丝帕,始终被他贴身收藏,未曾有一刻离身。在无数个深夜里,他会将其紧紧攥在手中,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那段短暂温暖的、不属于黑暗的凭证。

私下里,他练字更加刻苦。他的公文批阅笔迹早已变得端正圆熟,甚至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权威感,连徐世杰看了也微微颔首表示认可。唯有在无人之时,当他铺开洁白的宣纸,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写下“宜阳”二字时,那笔迹才会瞬间打回原形——结构依旧有些歪斜,笔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法抑制的情怯,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求而不得、爱而不能的卑微与苦涩。

三年时光,就在这冰与火的极端淬炼中流逝。沈玠游走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充满了阴谋、算计、血腥与不断膨胀的权力;另一个则只有书香、静谧、一道可望不可即的光,以及无尽的自卑与煎熬。他的内心在这两种力量的拉扯下,变得越来越坚硬,也越来越荒芜。

直到这一日,他在司礼监廊下,无意中听到两个小火者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太后娘娘似乎已在为宜阳公主殿下相看驸马了……” “真的?也是,殿下都快十八了,到了年纪了……”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能有这般福气……”

“驸马”二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骤然刺入沈玠的心脏!

他猛地顿住脚步,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周身运转自如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无边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手中正捧着的一叠刚批复好的奏章,“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而他浑然未觉。

其中一个说话的小火者抬头看见他煞白的脸色和冰冷得骇人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下磕头:“沈、沈公公饶命!奴婢们胡说的!奴婢再也不敢了!”

沈玠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僵直地站在原地,宽大袖袍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刺痛仿佛是一个开关,骤然引爆了他压抑了三年的、所有疯狂而黑暗的情绪。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值房,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让沿途遇到的所有内官都心惊胆战地避让。

“砰”地一声,他摔上房门,将一切隔绝在外。

值房内,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他走到案前,目光空洞地落在铺开的宣纸上。

下一刻,他猛地伸手抓起一支毛笔,那支上好的狼毫笔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一声,竟被他硬生生捏断!

断裂的木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他却毫无所觉。

只是死死地盯着虚空,眼中是一片猩红的、近乎毁灭的疯狂与绝望。

驸马……

这两个字,终于要将他生命中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吞噬了吗?

那支被捏断的毛笔,连同他滴落掌心的鲜血,一同跌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团污浊刺眼的暗红墨迹。

如同他此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