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过程艰难得令人不忍目睹。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喘息和痛苦的痉挛。手臂软得支撑不住重量,脖颈无力地垂着,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可他还在徒劳地、固执地试图完成那个动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系住那早已被碾碎成尘的、可怜的身份认知,才能在她面前,履行最后一点“规矩”。
“你别动!不准动!”宜阳在窗外看得心都要碎了,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又不敢放大声,“好好躺着!听见没有!这是命令!”
她看到他因为强行用力,唇上的伤口又渗出了一点新鲜的殷红,在那片深褐色血痂上显得格外刺眼。她的眼泪掉得更凶。
沈玠的动作僵住了。主人的命令高于一切。他不再试图起身,但那试图行礼的执念并未消退,反而转化为另一种形式。他极其艰难地,在那窄硬的板床上,微微侧过头,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床板上,做出了一个微弱到极致的、象征性的叩首动作。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一丝气力,让他伏在那里,肩膀剧烈地起伏,发出拉风箱般沉重却无力的喘息,再也动弹不得。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滚落,混着额角蹭上的灰尘,无声地浸入身下肮脏的褥子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请罪,想求她离开,可肿胀剧痛的喉咙和嘴唇只能发出一些极其嘶哑模糊的气音,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无法吐出。
宜阳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她猛地想起自己冒险来的目的,慌忙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干净油纸仔细包好的东西,捏在手里。
她紧张地回头望了一眼院门方向,春桃正在那边焦急地对她打着手势,示意时间不多了。
“这个…你拿着…”宜阳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浓重的鼻音,她慌慌张张地找到窗棂上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缝隙,试图将那个小油纸包塞进去。缝隙太窄,她用力塞了好几下,指甲都刮疼了,才终于将那小包东西挤了进去。
纸包掉落在窗下的稻草堆里,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是糖…含着润润嗓子…别…别让人看见…”她语无伦次地交代着,心如鼓擂,既怕东西送不到他手里,又怕这微末的东西反而给他招祸。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和太监低低的交谈声!
春桃的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拉住宜阳的胳膊,用气声急道:“殿下!快走!他们回来了!”
宜阳吓得魂飞魄散,最后看了一眼屋内那个伏在床边、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的身影,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不敢再停留,被春桃猛地一拉,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躲进了旁边的廊柱阴影后,捂着嘴,大气不敢出,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聋自己的耳朵。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两个看守太监回来了。
“也不知寻到没有,春桃姑姑怕是等急了……”
“快些走吧。”
他们说着话,走到了院门前,却见院门口空无一人。
“咦?春桃姑姑呢?”
“许是等不及,先回去了吧?罢了,先把香收好,晚些再送去。”
两人并未多想,重新站回了门口的位置,恢复了那副石雕般的模样。
窝棚内,死寂重新降临。
沈玠维持着那个额头抵着床板的姿势,一动不动。方才那短暂的、如同幻梦一般的插曲,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点眼帘。
目光落在不远处稻草堆里,那个小小的、干净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油纸包上。
看守的交谈声隐隐传来,让他如同惊弓之鸟,身体又是一颤。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纸包,眼中交织着极度渴望和极度恐惧。那是殿下给的……是光……是甜……是他冰冷绝望世界里唯一的一点暖意。
可是……如果被发现……如果……
他枯瘦的手指,在身侧极其轻微地颤抖着,蜷缩了一下,又猛地松开。内心在天人交战。
最终,那点对温暖的贪婪渴望,压倒了对惩罚的恐惧。
他用尽残存的意志,驱动着如同不属于自己的手臂,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朝着那个纸包的方向,挪动过去。指尖每一次微小的前进,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风险。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耳朵竖起着捕捉外面最细微的动静,每一次呼吸都屏住。
指尖,终于,颤抖着,触碰到了那微凉的、光滑的油纸表面。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蜷缩,要抓住那小小的希望之包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略显尖锐陌生的太监声音,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方才可有什么人过来?”
沈玠的手指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僵在半空,离那纸包只有毫厘之差。
浑身血液,霎时间冷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