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似有细雨将至,微风拂过,正是火绳枪最忌讳的天气。
“开始!”朱慈烺令下。
那士兵动作熟练(相较此时而言)地装填——从定装纸壳弹药筒中咬开开口,倒入火药,塞进弹丸,再用通条压实,随后扳开击锤。整套流程比用火绳枪简便许多,最关键的是,没了那根需始终点燃、在风中晃荡不定的火绳。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士兵屏息,瞄准,扣动扳机!
“咔——砰!”
一声清脆的燧石撞击声过后,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轰鸣!白烟骤然腾起,远处的木制靶牌上,应声现出一个清晰孔洞!
没有火绳!真的打响了!而且在有风的天气下!
众人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那士兵便遵军官命令再度快速装填,动作虽仍带几分滞涩,却明显比用火绳枪快上一线。
“砰!”第二枪再次打响!
连续两次击发皆成,尤其在这般天气里,说服力远胜千言万语。方才还满是质疑声的演武场,此刻鸦雀无声。张慎言张着嘴,忘了合拢;史可法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眼中骤然爆出精光;就连始终低眉顺眼的韩赞周,也忍不住抬眼多瞧了那火铳几眼。
“诸位都看到了?”朱慈烺转身面向众臣,声音在空旷的演武场上回荡,“此铳,此钢,正是格物院近日之功!这,便是新军之基,强国之始!”
他环视众人,语气沉凝而有力:“北方局势糜烂,非一日之寒,亦非旦夕可解。盲目勤王,徒耗国力,于事无补。本王留守南京,非为苟安,实为卧薪尝胆、铸剑砺甲!待新军练成、利器充足,方可挥师北上,克复神州!”
他再次指向那燧发枪与钢条:“此物虽刚初成,尚待改进,然大方向已然明晰!望诸公摒弃空谈、戮力同心,助本王办好这格物院、练好这新军!而非在此坐而论道,徒乱人意!”
这一次,再无人出声反驳。那两声枪响,不仅证实了燧发枪的可行性,更在一定程度上,确立了朱慈烺借“格物”寻出路这一策略的初步合法性。至少在拿出更有效的方案前,反对的声音不得不暂时蛰伏。
朝会散去,百官各怀心思离去。朱慈烺清楚,这不过是暂时压制,远没到高枕无忧的地步。但他总算在旧有的争论泥潭里撕开一道口子,将“格物”与“强军”直接绑定,塞进了南京朝廷的议事日程。
回到文华殿,朱慈烺立刻召见了宋应星和赵匠头。
“今日演示,效果尚可。”朱慈烺脸上并无太多喜色,“然而,此铳距真正列装军队,还差得远。哑火率如何?连续击发后机括是否可靠?射程、精度能否再提升?产量又该如何扩大?诸多问题,亟待解决。”
宋应星躬身说道:“殿下明鉴。目前首要难题,在于击发簧片的力道难以恒定,从而导致哑火;其次,枪管采用新钢打造,钻孔极为费力,良品率较低;再者,高炉虽已建成,但耐火材料损耗极大,使得持续生产面临困难。”
“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朱慈烺沉声道,“宋先生,你与赵匠头全力攻克簧片与枪管钻孔之法。所需物料、匠人,优先调配。至于高炉耐火材料,着工部征集民间能工巧匠,悬赏求解!”
“臣(小人)领命!”宋应星和赵匠头感受到太子的急迫,肃然应道。
就在朱慈烺全力推动技术革新之时,北方再次传来密报。营救孙传庭的行动,遇到了麻烦。
朱慈烺闻言,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他在殿中来回踱步,思索片刻后说道:“看来闯贼已有防备,此事愈发棘手了。”
停顿了一下,朱慈烺又道:“传我命令,让华州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暴露。暗中再寻找其他途径接近道观,务必打探到孙督师的具体情况。”
“另外,速派宫中太医前往华州,务必治好孙督师的伤势。”朱慈烺语气坚定,“孙督师乃我大明栋梁,不能有任何闪失。”
王公公躬身应道:“遵旨,殿下,老奴这就去办。”说罢,他转身退出殿外,匆匆去安排相关事宜。
朱慈烺的心猛地一沉。历史的惯性,难道真的如此强大?救下孙传庭,就真的这么难?
他步至地图前,目光死死锁在陕西华州的位置。千山万水阻隔,重重敌军横亘,一股无力感悄然漫上心头。
不!绝不能放弃!
“告诉北边的人,”朱慈烺声音带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若陆路不通,能否借渭河走水路?或是伪装成商队、难民分散撤离?再不然……联系当地尚存忠义的士绅豪强,许以重利,共助营救!”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必要时……可制造混乱,引开闯军注意力!总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孙传庭给本王活着带出来!”
“是!”王公公感受到太子话语中的决绝,凛然应命,匆匆离去传令。
殿内重归寂静。朱慈烺独自立在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北方的烽火、江南的迷梦、技术的微光、人才的渴求,交织成一幅沉重又复杂的画卷。
他心中清楚,南京演武场上那两声枪响,不过是破局的序章。真正撼动天下的惊雷,尚在酝酿之中。而他,必须在这场即将席卷山河的暴风雨里,为这个气息奄奄的王朝,硬生生劈开一道通往生机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