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见众人坐定,赏景饮酒,各自为乐,气氛渐渐融洽,便起身举盏,朗声道:“诸位,今日之宴,其一,乃是为了恭贺守拙院主前些时日立下大功,一连重创邪教日月二尊、灭其凶焰,最近这段时日劫王教偃旗息鼓、不敢妄动,此皆真人之力也。吾等为国为民、牧守一方,岂能不谢过真人哉?”
席上众人轰然叫好,纷纷起身敬酒,石亦慎却不过这许多人的情面,只得端起盏来略饮一杯。
有些人还待要劝酒,楚王这几年与石亦慎相交,知道他的脾气,连忙以眼色止之,既而将目光转向路宁。
“其二么,却是为了给提箓院清宁院主接风洗尘,清宁真人道法通玄,曾在天京力战劫王教副教主衍晦道人,将其逐走,亦曾与如今在天京名重一时的西域活佛昆伽和尚论道斗法,天子与朝廷极为信重,倚为柱石。”
楚王消息灵通,对天京城中发生的诸多事情了若指掌,自然不会像当年的齐王一般犯错,对路宁也是极为尊重。
尤其是他如今正发愁劫王教屡剿不平,路宁当初却与衍晦道人大战,丝毫不逊色这位邪教巨擘、陆地神仙,故此楚王一听京中传讯,说提箓院主要来成京,便自十分上心,这才会有今日之宴。
他此刻滔滔不绝,把路宁在天京城中做下的许多大事,比如破解刑部尚书刘昰府中十余年的离奇疑案、斩杀屠戮百姓的灯笼妖鬼、以一袖乾坤之神通收走万寿道院七层高的藏经楼等等,只听得宴席中许多人咋舌不已,看向路宁的目光宛如在看在世的真仙。
“院主如今代天巡狩,驾临成京,实乃成京之幸,万民之福!”楚王最后高举酒盏,声音洪亮的说道:“孤与诸位共敬院主一杯,略解真人路途乏累,遥祝天子圣躬安康。”
路宁自入宴席以来,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席间众人神色,细细体味着这红尘高位、众星捧月下的百态人心,也颇有些自得其乐。
如今楚王替自己吹嘘了一通,然后便见众人目光灼灼、尽归己身,其中蕴含的羡慕、嫉妒、敬畏、谄媚……种种复杂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巨网,将自己缠绕了一层又一层。
他面上含笑,举杯与众同饮,心中道心虽稳如磐石,却也清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一种权力与地位带来的、令人微醺的熏然之感。
然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紧接着,大小官员纷纷离席,单独上前敬酒,并且奉上各类礼物让路宁笑纳,其中有金珠、有古器、有灵药、有兵器,甚至还有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得路宁喜欢古籍,竟捧上了数匣干枯发黄的珍稀孤本。
楚王与朱希若等人对此习以为常,含笑旁观,石亦慎亦端坐不语,目光深邃。
路宁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与贵重礼物弄得颇有些应接不暇,连连推辞,心中那份因高位而起的微妙熏然之感,却也随之变得更加清晰、深刻。
“原来如此……”路宁心中豁然开朗,仿佛拨开了一层迷雾,“怪不得世人皆汲汲于功名权位,身居高位,手握权柄,受万人逢迎供奉,这般滋味的确与深山枯坐、餐风饮露截然不同,直如暖风熏人,蚀骨销魂!”
路宁此刻心中不由想起了当初温半江真人的谆谆教诲,他老人家让自己到俗世红尘中多经历、多见识,体味人间权势富贵,其对于道心的磨砺与考验,远胜于深山枯坐。
如今亲身体验,终于感受到师父的深意,路宁不由暗叹一声,“果然红尘多蚀骨,尘海溺孤身。我自忖道心坚定,经历过持剑问心与师父的多番考验,先前面对富贵红尘以及众人恭维时,一时间也有些熏熏然,险些便要心神摇曳,沉醉其中,此念一起,真真令人毛骨悚然。”
他一旦醒悟,立刻便收束心思,眼神复归清明澄澈,周身真气自然流转,虽身处锦绣华堂、喧嚣宴席,心境却已如置身于雪山绝顶,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