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酒馆方向,眼底燃起一种近乎敬畏的光。
这个人,正在用残存的本能,对抗整个世界的遗忘。
而在护城河边,老炉独自伫立良久。
他没看视频,也没参与讨论。
他只是默默拾起人们离去后留下的茶盏,一一摆放在公共炉灶旁。
炭火将尽,余温尚存。
他掏出怀中那包油纸裹着的老茶粉,三十年珍藏,最后一撮“回魂引”。
风吹动他花白的鬓角。
他低头看着少年捧着的空杯,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火要续,茶要燃,话要说尽。”夜风如刃,割开春末最后一层暖意。
孟雁子站在城墙根下,指尖冰凉,绣花针在月光下泛着冷铁的光泽。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来的——双腿像被什么牵引着,从社区办公室到护城河边,二十分钟的路走得无声无息,仿佛整座城都在屏息等她落笔。
风掀起她袖口,腕间那道淡银色光痕微微发烫,像是回应着地下某处苏醒的脉搏。
她低头看着针尖,血珠将凝未凝,一滴悬在指腹边缘,沉重得不像属于她的身体。
记忆在退潮,语言在蒸发。
自昨日晨起失语后,她再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连“李咖啡”三个字都卡在喉间化作哑声。
可她记得他——记得他左耳后那颗小痣,记得他调酒时总把杯垫转三圈,记得他说“我会一直等你喝完这杯”的语气轻浮却认真。
可这些记忆,此刻却像别人的日记。
她忽然想笑。
过目不忘?
原来最残酷的不是忘记,而是记住一切,却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爱,哪些只是她不愿放下的执念。
与此同时,李咖啡的脚步也停在五十米外。
他嘴里反复喃喃:“杯子还空着……杯子还空着……”
这不是台词,也不是歌词,而是某种深埋在神经末梢的本能。
他的手不自觉地做出握杯动作,掌心向上,仿佛正承接一滴永远不会落下的露水。
“心露”已断六日,第七滴再未凝出。
他记不得雁子的脸了——昨夜照镜子时,竟对着自己喊了一声“孟工”。
但他知道,有个人在等他调一杯酒,一杯不用尝就知道味道的酒。
风吹动梧桐叶,哗啦啦翻卷如旧信纸。
就在此刻,远处护城河畔的直播镜头悄然对准无字碑。
大录蹲在三脚架后,手指悬在“开始直播”按钮上,额头渗汗。
他刚截取到老炉倒茶粉的画面,又发现那段锈线材质与雁子腕痕完全一致,数据库比对结果显示:成分含古城墙芯土、三十年前回民街火炭灰、以及微量人体毛发蛋白——那是1994年一场大火中,一位缝衣妇为救孩子冲进火场留下的遗物。
而那位妇人,正是老炉的妻子。
风忽然静了一瞬。
满城树叶悬停半空。
雁子缓缓抬起手,针尖抵住石凳边缘,血珠终于滑落,在青石上砸出微不可察的一点暗红。
与此同时,李咖啡喉头一哽,那句破碎的《雁归》戛然而止,嘴唇仍在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一刻——
地面微震。
一道细如发丝的蓝烟自碑底裂缝悄然升起,扭曲成环,缠绕碑身一周,又沉入土中,仿佛大地吸了一口气。
远处,老炉家的老墙之上,那行新刻的“对不起,来迟了”静静卧在斑驳砖面,字迹尚新。
而他耳中多年不歇的嗡鸣,真的停了。
他怔立原地,忽然抬手摸向空荡荡的袖口——那里,本该有一截锈线。
也知道,这场由记忆与遗忘织就的春夜,才刚刚开始缝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