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漆盒里的墨锭笑了:“那我就写慢一点。”
次日清晨,社区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
孟雁子踮脚把“古城记忆簿招募启事”贴正,纸角被风掀起,她赶紧用透明胶压死。
“雁子姐!”小录举着一摞分类标签跑过来,马尾辫上的蓝发带被风吹得乱飘,“我学档案管理的,能帮忙分类!您看这个按情感类型分,还是按时间分?”
“先按‘想说给谁听’分吧。”孟雁子把登记簿搁在办公桌中央,倒了点阿墨给的墨汁。
笔尖刚触到纸页,墨迹突然像活了似的扭动,原本想好的“张伯,肺癌晚期……”自行调整成:“张伯想对儿子说:你小时候摔跤从不哭,爸一直以你为荣。”
她手腕一抖,钢笔差点掉在地上。
小录凑过来看,眼睛瞪得溜圆:“雁子姐!这字……像是张伯自己在说!”
“胡闹!”
门被撞开的声响震得窗玻璃嗡嗡响。
老档带着三个穿藏青中山装的退休档案员冲进来,胸前的铜牌“001-004”撞出清脆的响。
他指着桌上的登记簿,脸涨得通红:“私人归档?你当这是写朋友圈?记忆必须按编号、按分类、按保存年限——”
“您封存的是文件,我承接的是人命。”孟雁子按住簿子,“张伯的儿子明天要飞澳洲,他现在在重症监护室,连手机都握不住。”
老档的话梗在喉咙里,突然踉跄着上前两步。
他的手抚过簿页,指节发颤:“二十年前,烈士家属来档案馆,说‘只想让孩子知道爸没怕死’。我当时忙着整理战争物资清单……”他突然抓起簿子要往怀里揣,“不能再错!不能再让这些话跟着人进棺材——”
“您这是二次伤害!”孟雁子拽住他的衣袖,“他们要的不是被封在铁皮柜里,是被听见!”
老档猛地甩开她的手,桌案“哗啦”翻倒。
登记簿摔在地上,未干的墨迹渗进地砖缝隙,像黑色的根系往四面八方蔓延。
小录扑过去护住簿子,抬头时眼眶发红:“爷爷,您看,张伯的话在往地下钻,是不是要去找他儿子?”
老档愣住了。
他蹲下来,颤抖的手指几乎要碰到墨迹,突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窗外的天光暗了暗,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可那不是雪,是浅灰色的纸灰,打着旋儿落在窗台,拼成残缺的句子:“……以你为荣”。
孟雁子弯腰捡钢笔,发梢垂下来遮住眼睛。
她忽然想起妹妹小时候总爱拽她的辫子,可此刻,妹妹扎着羊角辫的模样在记忆里模糊成一片光影,像被谁拿橡皮轻轻擦过。
深夜,她独自重抄那页被弄脏的记录。
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这次墨迹没再乱动,而是乖乖排成张伯的画。
当最后一个“荣”字落定,窗外的纸灰突然聚成一只蝴蝶,扑棱棱撞向玻璃,又消散在风里。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把登记簿锁进抽屉。
离开时特意检查了门锁——黄铜锁舌“咔嗒”扣紧的声音里,她听见远处传来温酒的香气,像李咖啡调的“未温”,带着点苦涩的甜。
凌晨三点,社区办公室的窗户透出一点微光。
风卷着纸灰掠过公告栏,“古城记忆簿”的招募启事被吹得哗哗响。
角落的监控摄像头突然闪了闪红光,镜头里,一道黑影贴着墙根凑近,戴手套的手摸向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