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三年来的风速记录，后颈冒出一层冷汗。
每次孟雁子在驴友群发明晚夜爬终南山的通知，当晚的风速都会骤降0.3级；她在社区群里发吴妈老伴走了的消息时，云层移动延迟了4.7分钟——精确得像道数学公式。
她不是在记天气。老梁对着空屋子喃喃，手指抚过打印出来的折线图，她是把自己活成了气候系统。他翻出压箱底的水彩笔，连夜在坐标纸上画了张情绪-风向对照图。
晨光透过纱窗时，他把图折成小方块，塞进社区信箱，指尖触到信箱铁皮的凉，像触到了雁子总攥着的那串钥匙。
回民街夜市的灯笼在暮色里晃成一片红。
小满康复后第一次参加群聚，围坐的小马扎挤得密匝匝。
李咖啡端着玻璃杯站起来时，所有人都静了声——他的指腹还贴着创可贴，是昨夜收拾玻璃渣时划的。
这杯叫共感酒他晃了晃暗红液体，冰块撞在杯壁上，喝了能知道别人此刻的感受。
老梁先端起杯子。
第一口酒刚下肚，他的眼眶就红了。是...是秀芬走那晚。他的喉结动了动，我坐在床头握着她的手，觉得整个屋子都空了，空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小鹿抿了一小口，突然僵住。
她的指甲掐进小满手背：那天你坠崖时，我蹲在崖边，手心全是汗，凉得像冰。小满握住她的手，两人的眼泪同时砸在桌布上。
轮到孟雁子时，李咖啡的手在发抖。
酒杯递到她面前，杯壁的凉意透过掌心往骨头里钻。
她望着他眼底的红，突然想起三天前他说你能不能别再记了时，声音也是这样发颤。
如果喝下它，她的指尖擦过杯沿，我就能知道你恨我的程度...我怕。
李咖啡的呼吸顿住。
夜市的喧闹突然远了，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可我怕你永远不知道我多爱你。
酒杯悬在半空。
暗红的酒液开始结霜，冰花顺着杯壁往上爬，像道凝固的裂痕。咔嚓——玻璃杯碎在两人中间，冰碴子混着酒液溅在孟雁子裤腿上，凉得刺骨。
深夜的城墙风大。
孟雁子蹲在女墙后，翻出本烧焦的交接手册残页。
火舌舔过的纸页卷着边，上面还留着半句：如果他回来...她摸出炭笔，笔尖在纸上停顿三秒，补全：......我也不会再等。
火机的光映亮她的脸。
纸页烧起来时，灰烬被风卷着往南飘，掠过朱雀门的飞檐，像只断了线的纸鸢。
同一时刻，老酒馆的吧台镜蒙着层薄雾。
李咖啡在配方本上写下《遗忘酒·初版》，饮用前提栏的字迹很用力，几乎戳破纸页：愿她终于自由，哪怕不记得我。他合上本子，抬头时看见镜中自己的脸——眼角挂着泪，而镜面上的酒渍正缓缓晕开，拼出两个模糊的字：雁子。
晨风掀起城墙的角楼旗时，孟雁子站在社区公告栏前。
老梁的情绪-风向对照图被晨露打湿，墨迹有点晕，但那些交错的线条依然清晰。
她伸手触碰图纸，指尖触到情绪波动0.3级=风速下降0.3级的标注，突然笑了——原来她的执念，早就在看不见的地方，改变了整座城的呼吸。
社区办公室的打印机在晨光里嗡鸣。
孟雁子对着电脑屏幕，新文档的标题栏闪烁着光标。
她敲下几个字：《非精确记忆库转型方案——关于建立动态情感记录系统的可行性报告》。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把键盘的敲击声，衬得很轻，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