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瘸子觉得他们说的对,壮起胆子,揣着地契走向县衙。
衙门口围了不少人,都是听了兵卒们念的告示,来办理土地登记的。
王瘸子挤上前,陪着笑脸将地契递上去,心里盘算着,爹娘兄弟都不在了,这近两百亩地现在都是自己的了,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谁知负责登记的小吏看了地契后道:名下只有三十亩地。
王瘸子一愣,急道:官爷,您是不是看错了?这白纸黑字,明明是一百九十亩啊!
小吏不耐烦地拍着地契道:告示上说得很清楚!只认在官府落了红契、盖了官印的地契!你们私下买卖流转的,一概不作数!如今按各家原有丁口重新分田,你家就你一人,将三十亩重新分给你,已是格外开恩了!
这......这怎么能不作数呢?王瘸子急了,还想争辩,我家当时可是真金白银买来的!
旁边两个金兵见状,立刻持刀上前,二话不说,将他拖到一边拳打脚踢一顿。
王瘸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连滚带爬地逃开了。
希望破灭,还挨了顿打,王瘸子垂头丧气,只好扛起那袋粮食,一瘸一拐地去找妹妹王月。
敲开一处临街小院的门,开门的正是王月。
她见到门外狼狈不堪的兄长,惊得脱口而出:哥?你......你没死?
王瘸子没好气地推开她,挤进院子,一屁股坐在石墩上,喘着粗气道:怎么?你巴不得我死?
王月连忙关上院门,低声道:不是,前几日有人从南关村那边逃过来,说村里一个人都没了,我以为你们都......
王瘸子灌了几口凉水,抹着嘴道:没死光。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开始一个一个数着熟悉的名字,村长......他一连报了四十几个名字道:这些人都死了,被金国人杀死了。其他的人全被金兵抓走了。咱家除了我,都被抓走了。
王月颤声问:抓哪儿去了?
谁知道呢。王瘸子摸着咕咕叫的肚子道,我饿死了,你去给我下碗面条。对了,妹夫呢?怎么不见他人?
他不出摊挣钱,一家子喝西北风去?王月语气不善的道:哪像你,整天游手好闲。
王瘸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不干活还有饭吃,那才叫有本事,别废话了,快去做饭!
王月本不想理会这个不成器的哥哥,她早因为爹想要卖掉自己的孩子时,就想和娘家断了往来。
可看着兄长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惨状,再想到或许娘家真的就剩他一个人了,心下一软,还是去灶间擀了一大碗面条,还特意卧了两个荷包蛋。
王瘸子狼吞虎咽吃完,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鞋也不脱,就倒在厢房的床上呼呼大睡。
王月默默收拾了碗筷,回到自己屋里。
她从炕柜深处摸出一个小小的拨浪鼓,这是小儿子壮壮最喜欢的玩具。
她轻轻摇着,鼓槌敲击鼓面,发出沉闷的声。
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她喃喃自语:壮壮,你现在到哪里了?有没有饿着?穿上厚衣服没?
这个时候,她很庆幸儿子跟着他爹走了,若是留下来跟着自己,过的就是天天吃不饱的日子,那自己会后悔死的。
丈夫的收入不多,城里的粮价居高不下,一家人天天吃糠咽菜,勒紧裤腰带过活。
她虽然有私房钱,可不想拿出来给全家用,只偶尔买点荤腥吃食,偷偷给儿子刘强补身体。
她将林呈当初给的那笔钱藏得严严实实,不敢露出一个子出来。
丈夫是对自己很好,可公婆对她儿子很是不喜,觉得儿子在这家是吃白饭的,不愿意养着他。
特别是前天,婆婆直接提出要将刘强送去给人当奴才。
王月和她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与自己交好的吴姐姐伸出了援手,雇佣了六七岁的儿子去她家选豆子,每日包吃,婆婆这才不说什么了。
看了看天色,该去接儿子了,王月出门,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吴家。
刘强正在将挑选好的豆子倒进木桶里。
他人小,簸箕端的摇摇晃晃,王月快步上前帮忙,将豆子倒进木桶里,打了水泡上。
这些豆子泡好后,吴家公婆会端走磨好后再做成豆腐。
王月见吴家人都不在,诧异地问儿子:你吴奶奶和伯娘呢?怎么都不在家?
刘强道:吴奶奶去买菜了,伯娘带弟弟出去了。娘,我还要选一会儿豆子,你先回吧,等会儿我自己回家。
他给娘解释,今天吴奶奶不在,豆子挑得慢了些,需要再干一会儿。
王月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就帮着他一起挑选豆子,将豆子倒进簸箕里,筛去尘土和灰尘,然后细心地将里面的大块土和豆壳和草挑选出来。
还没弄完,大门被推开,抱着孩子的美妇人走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盔甲、挎着刀的男人。
多谢阿巴泰大哥送我们母子回来。她笑容真诚。
阿巴泰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她。
直到女人再次道:阿巴泰大哥?他才反应过来。
用不甚熟练的汉话磕磕巴巴地说:不用谢,不用谢。
然后将手里提着的肉挂到一边的墙上,恋恋不舍地道:那我先回了,若是有事,可以来寻我,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女人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低着头露出白皙的脖子道:
阿巴泰心满意足地走了。
王月这时候才开口:你要嫁给金国人?
吴姐姐长得好,是出名的豆腐西施,一直都有男人对她献媚。
自从一个月前她的丈夫过世之后,很多人都蠢蠢欲动,可吴姐姐都没有同意。
现在看来,她选择了一个金国人。
若不是对这个男人有意,她也不会将人带回家。
孩子需要一个父亲,我们家也需要一个靠山。
她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那块有十几斤重的肉说:这是他送的。
王月道:你想好了就行!
夜里,王月推开了丈夫伸过来的手。
看到吴姐姐与金国人的样子,她的心思有些浮动,心里有了那么点后悔,不该草草地嫁了。
当初给林呈下药没成,她气不过林呈嫌弃自己的样子,就松口与现在的丈夫在一起了,当时想的是,我也是有人要的,也认为丈夫比前夫可靠。
可如今,母子俩的日子,过的就跟以前在刘家一样。
公婆不喜,妯娌不和睦,还不如自己独自带着孩子过的时候舒坦。
莫名的,有点羡慕吴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