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方源站在桥的这一头,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片灰蓝色的土地。
他紧了紧身上那件厚重的军大衣,转过身,牵起娄晓月的手,一步跨过了那道无形的界线。
一步之遥,便是两个世界。
刚过关闸,一股湿热、咸腥,夹杂着廉价香水和烧腊油烟的复杂气味,便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
“热死了!年还没过呢,怎么香江这鬼地方跟个蒸笼一样?”
娄晓娥一边抱怨,一边手忙脚乱地扯掉脖子上的围巾,解开厚棉袄的扣子,露出了里面那件鹅黄色的羊绒衫。
方源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利落地脱下了那件代表着“过去”的军大衣,随手扔给了身后的赵力。
大衣之下,是一套剪裁得体、面料考究的深灰色英式三件套西装。
他抬起手腕,整理了一下袖口那枚闪烁着冷光的蓝宝石袖扣,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一个内地的干部,变成了一位游走于名利场的世家公子。
“大家都把衣裳换了吧。”
方源淡淡地吩咐道:“到了这儿,就得按这儿的规矩穿。”
身后,黄家四口、赵力、曲大龙等人,纷纷脱去臃肿的冬装,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港式行头。
尖沙咀火车站(红磡前身)。
刚一出站,巨大的声浪便如同海啸般将众人淹没。
“先生!住店吗?有靓女啊!”
“阿姐!买份报纸啦!马经今日有贴士啊!”
“大包叉烧包!热辣辣嘅叉烧包!”
满耳朵都是嘈杂的粤语,满眼都是攒动的人头。
挑着扁担的苦力赤着脚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奔跑,汗水在黝黑的脊背上流淌;穿着长衫的算命先生在角落里摇着铜钱;更有那些穿着超短裙、烫着大波浪的摩登女郎,挽着鬼佬的胳膊,肆无忌惮地大笑。
这哪里是人间?这分明就是一个光怪陆离、欲望横流的大染缸!
就连一向泼辣的娄晓娥,此刻也被这阵仗给震住了,紧紧抓着娄晓月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圆,不够看,根本不够看。
“少爷!”
就在这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压过了周围的喧嚣。
只见拥挤的人群突然像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十几个穿着统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腰间鼓鼓囊囊的彪形大汉,排成两列,杀气腾腾地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身材魁梧如熊,脸上带着一道淡淡的疤痕,正是小舅——李长文!
而在他身边,则是那个曾经一身书卷气、如今却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戴着金丝眼镜的大舅——李长武!
“大舅!二舅!”
方源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去。
“哈哈!源子!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李长文大笑着张开双臂,给了方源一个能勒断肋骨的熊抱。他身上的那股子“匪气”,比在乡下时更重了,简直就像个刚从堂口里杀出来的红棍。
李长武则要斯文得多,他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却还是克制地握住了方源的手,低声道:
“一路辛苦了。家里都安排好了,咱们先回去。”
方源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两人的肩膀,落在了路边那排场面极大的车队上。
打头的一辆,赫然是一辆银灰色的劳斯莱斯银云!
那尊“飞天女神”立标,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金钱特有的傲慢与冰冷。
后面跟着的,是清一色的四辆黑色奔驰w180“大浮筒”。
这种级别的车队,哪怕是在此时的香江,也绝对是顶级的排场!
周围的路人、苦力,甚至连巡逻的差佬(警察),都停下了脚步,用一种敬畏、艳羡,甚至带着几分嫉妒的目光,注视着这群“大人物”。
“乖乖……”
赵力和曲大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撼。他们在四九城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跟这阵仗比起来……简直就是土包子进城!
“上车!”
方源没有丝毫怯场,仿佛这就是他与生俱来的生活。
他拉开车门,护着娄晓月和李安建坐进了那辆劳斯莱斯的后座。柔软的小牛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气,隔绝了外面的暑热与喧嚣。
车队缓缓启动,像一条黑色的游龙,滑入了尖沙咀繁华的车流之中。
“哥哥,你看!那楼好高啊!”
李安建趴在车窗上,指着窗外惊呼。
车子正驶过弥敦道。道路两旁,霓虹灯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是悬在头顶的彩色森林。
“劳力士”、“欧米茄”、“索尼”、“周大福”……
巨大的广告牌遮天蔽日。双层的大巴车(热狗巴)在身边呼啸而过,那带着咸味的海风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吹乱了娄晓月的发丝。
方源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指着窗外那繁华的街景,轻声道:
“两个地方各有优劣,没必要比较,这边对我们这样身价不菲的人家来说是天堂,可对于底层百姓来说就未必了。”
车队没有在九龙停留,而是直接开向了尖沙咀码头。
这年头还没有海底隧道,汽车过海,得坐专门的汽车渡轮。
巨大的天星小轮,载着几辆豪车,缓缓驶离码头。
方源推开车门,走下车,站在甲板的栏杆旁。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雪茄,李长文立刻上前,“啪”的一声帮他点燃。
烟雾缭绕中,方源眯起眼睛,看着对岸中环的海岸线。
此时虽然还没有后世那般摩天大楼林立,但那几座英资洋行的大厦——汇丰总行、渣打大楼、怡和洋行,依然如同几座大山,傲慢地俯视着这片海域。
半山,麦当劳道。
这里是传统的富人区,也是在这个年代,华人能住进的最顶级的地段之一。
车队缓缓驶入一扇雕花的黑色大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