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出来的太医，都说回天乏术了，倒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道士给治好了？”
“姑娘们可别叫人给蒙了。外头那些走江湖的，最会使些神神道道的障眼法，哄骗咱们这样的人家，图的还不是几个赏钱。”
这话，如同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炒豆儿心尖上最柔软，也最神圣的地方。
“你胡说！”
一声尖锐的断喝，从炒豆儿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整个人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燃起了两簇愤怒的火焰，死死地盯着侍书。
满屋子的人，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一愣。
在她们的印象里，炒豆儿向来是个最守规矩，最不多言不多语的丫头。
“仙师的本事，也是你配在这里嚼舌根的？”
炒豆儿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太医怎么了？太医说没救，仙师就不能有法子了？难道这天底下，太医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妄议仙师！”
“你没见过，就当没有，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井底的蛤蟆，也以为天就只有井口那么大！”
这一连串的话，又快又急，像一串炮仗，在寂静的屋里炸开。
侍书被她这番抢白，堵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过是随口说了句众人心中都有的疑虑，哪想到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小丫头，竟敢当着主子们的面，如此顶撞自己。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探春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有了几分不悦。
“够了！”
她轻斥一声，目光先是扫过涨红了脸的侍书，带着警告。
“没规矩的东西，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还不退下！”
侍书身子一颤，委屈地咬着唇，不敢再言语，喏喏地退到了一旁。
随即，探春的目光又转向炒豆儿，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威严。
“炒豆儿，你也是，纵然心里着急，也不该在这儿大呼小叫，惊了姑娘们。”
“是，奴婢知错。”
炒豆儿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可那挺直的腰杆，却泄露了她内心的半分不服。
“哎呀，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还是宝玉先开了口，他最见不得这种争执的场面。
“炒豆儿妹妹也是护主心切，可以理解。侍书也是无心之言，三妹妹也别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黛玉。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地一亮，那点子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天真的热切。
“要我说，这位陈仙师，若是真有这般起死回生的本事……”
宝玉的目光，瞬间从炒豆儿的脸上，转到了黛玉那张略显苍白的绝色面容上。
“那……那林妹妹这缠绵了多年的病，岂不是……也有了指望？”
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都高了几分。
“我们何不去求求仙师，也替林妹妹瞧瞧身子？”
这一句话，仿佛一道惊雷，让屋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齐齐投向了那个临窗而坐的，纤弱的身影。
黛玉正端着茶杯，准备送到唇边。
听见这话，她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一滴清亮的茶水，从杯沿晃出，落在她绣着兰草的素色裙摆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