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给你…很高的荣誉…很大的…保障…”
“以后…看病…康复…都不用担心钱…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
“还会…给你一个…很高的身份…很高的…待遇…”
方同舟刻意避开了“特等功臣”、“英雄模范”这些具体而沉重的字眼,用最模糊的“荣誉”、“保障”、“身份”、“待遇”来替代。他不敢想象,当这些冰冷而巨大的标签,砸向一个连基本感官都尚未完全恢复、还在为每一次呼吸和看清一个模糊轮廓而挣扎的灵魂时,会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然而,仅仅是这些模糊的词语,如同投入意识深潭的石子!
王磊覆盖在眼盾下的右眼,眼睑猛地颤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球似乎极其艰难地、努力地向上转动,仿佛想穿透眼盾,看清说话的人!喉咙里发出一串更加急促、更加清晰的“嗬…嗬…不…要…”声!声音支离破碎,却带着一种本能的、强烈的抗拒!那只被方同舟握着的手,也瞬间用力反握,传递出一种巨大的不安和恐慌!
“不要…什么?”方同舟的心猛地一沉,他紧紧回握住那只颤抖的手,声音带着急切和安抚,“孩子…别怕…这是好事…是组织对你的…关心…”
“嗬…不…是…”王磊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更破碎的音节,覆盖在眼盾下的右眼,眼球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剧烈震颤!监护仪上的心率曲线陡然上升!他似乎想说什么,想表达什么,却被巨大的痛苦和表达的障碍死死扼住!只能用身体剧烈的扭动和那沙哑的、充满恐惧与抗拒的“嗬…嗬…”声,来表达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
他不是拒绝治疗和保障!他是在拒绝那顶“英雄”的桂冠!拒绝那将他永远钉在聚光灯下、成为一个符号的命运!他残存的意识深处,本能地感知到了那份“荣誉”背后,那令人窒息的沉重与束缚!
“平静!平静下来!”陈教授和老赵立刻上前,监测着生命体征,焦急地安抚,“王磊!别激动!放松!方书记在!没事的!”
方同舟看着王磊那因巨大抗拒而痛苦扭曲的身体,看着那只在浑浊视野中徒劳挣扎、充满恐惧的眼睛,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这份来自最高层级的、金光闪闪的“关怀”,对于此刻的王磊而言,不是救赎的光,而是压向深渊的巨石!它碾碎的,是他仅存的、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渴望平静康复的最后奢望!
“好…好…不要…我们不要…”方同舟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哽咽,他俯下身,紧紧抱住王磊颤抖的肩膀,在他耳边一遍遍地重复,声音破碎却无比坚定:
“不要那个身份…不要那个荣誉…只要你…好好养伤…好好…活…”
“方伯伯答应你…只要你…好好的…其他的…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在方同舟低沉而充满保护力量的声音安抚下,在医生药物的微量干预下,王磊那剧烈的抗拒和恐惧才如同退潮般,艰难地、一点点地平复下来。覆盖在眼盾下的右眼,疲惫地阖上,只留下眼睑细微的颤动。粗重的喘息渐渐平稳,身体也不再抽搐,只剩下深沉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方同舟缓缓直起身,苍老的脸上布满泪痕。他看了一眼病房外走廊上等候的几位省里同志,又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陷入沉睡、却仿佛背负了千钧重担的年轻躯体。
他走出病房,轻轻带上房门。面对省里同志询问的目光,方同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
“他的状况…暂时无法接受和理解这份…厚爱。”
“传达…到此为止。”
“关于王磊同志的一切荣誉申报和待遇落实…”
方同舟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磐石般坚定:
“在获得他本人清晰、自愿的同意之前…全部暂停。”
“一切…以他的康复和意愿…为最高优先!”
走廊里一片死寂。省里的两位同志面面相觑,最终,在方同舟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那枚金光闪闪的勋章,终究没能挂上那个残破的身躯,却已在无形中,勒出了一道沉重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