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公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小木盒,指尖在其粗糙的木纹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抬头望向镜屋那布满古老纹路的石壁,口中开始吟诵一段低沉而晦涩的音节。那声音仿佛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敲击在人的灵魂和周围的空间结构上,林莉(林薇的灵魂)和林薇(林莉的灵魂)顿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体内那股与镜屋相连的力量也随之波动起来。
舅公另一只手中的心石,那柔和的白光骤然变得明亮,一道凝实的光柱射出,精准地落在镜屋石壁某处看似寻常的凹陷上。嗡——!整个镜屋仿佛活了过来,石壁上的纹路如同被注入了水银般亮起,流淌着奇异的光华,一股庞大而稳固的力量场域以镜屋为中心扩散开来,将周围的空气都渲染得有些扭曲。
紧接着,舅公打开了木盒,露出了里面被油布和防水袋层层包裹的碎片。他没有用手去碰触,而是用指尖引导着心石的光芒,如同使用一把无形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了那几块暗沉死寂的共生镯碎片。
在光芒的包裹下,那些碎片轻微地震颤起来,表面那些干涸血迹般的暗红色纹路再次闪烁,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悸动,而是迸发出一种不甘、怨毒却又带着某种解脱意味的刺目红芒,试图抵抗心石白光的牵引。一股阴冷、粘稠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让林薇(林莉的灵魂)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腹的空乏感骤然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被强行抽离。
林莉(林薇的灵魂)也感到掌心螺旋印记传来一阵灼痛,脚下与大地的连接都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镇!”舅公低喝一声,心石光芒大盛,白光如同炽热的火焰,将那股红芒死死压制、净化。他手腕一抖,引导着被白光彻底包裹的碎片,缓缓投向镜屋石壁上那个发光的凹陷。
碎片接触凹陷的瞬间,并没有发出预想中的撞击声,而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石壁上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纹路急速流转,仿佛在消化、分解着什么。那股阴冷怨毒的气息也随之戛然而止,被镜屋庞大而纯粹的力量场域彻底吞噬、湮灭。
几秒钟后,石壁的光芒渐渐平息,恢复成之前那种内敛而稳固的状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结束了。
那对纠缠了她们近四百个日夜、带来无尽痛苦与混乱的共生镯,其最后的物理残留,终于被彻底封存,回归了这维度力量的源头,或者说,坟墓。
在碎片消失的刹那,林莉(林薇的灵魂)和林薇(林莉的灵魂)同时感到灵魂深处猛地一轻!仿佛一根自始至终紧紧束缚着她们、锈迹斑斑的无形锁链,终于“锵”然断裂。一直萦绕在感知边缘的那丝诡异共鸣,彻底消失了。
然而,这种“轻松”并没有带来预期的解脱感,反而伴随着一种更深沉的……空洞。
就像是一直背负着沉重的枷锁艰难前行,突然卸下后,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因为失去了那份熟悉的“重量”,而感到一种诡异的失重和虚浮。
林薇(林莉的灵魂)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那里的空乏感依旧存在,并未因碎片的消失而减轻分毫。这让她清晰地认识到,碎片的封存,切断的是与“诅咒源头”的最后物理联系,但诅咒本身造成的后果——灵魂的永久错位、身体的损伤、以及与镜屋固化的契约——早已成为她们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无法剥离。
林莉(林薇的灵魂)则感觉掌心的螺旋印记似乎黯淡了一丝,与脚下大地连接的感知也变得稍微模糊了一点,不再是那种无时无刻、清晰无比的脉动。这变化极其细微,若非她已成为活体锁芯,几乎无法察觉。碎片的消失,似乎确实让她们与某种“根源”性的东西疏远了一点点。
舅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的封存仪式对他消耗不小。他收起心石,那柔和的白光也收敛回去。他转过身,看向神情复杂、怔怔望着镜屋石壁的姐妹俩。
“好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很平稳,“尘归尘,土归土。这桩由先祖执念引发的公案,至此算是了结了大半。剩下的路,需要你们自己走了。”
了结了大半……意味着并非全部。锁眼会的威胁、维度平衡的维护、她们作为活体锁芯的职责,以及她们那扭曲却必须继续的人生,都还是悬而未决的课题。
林莉(林薇的灵魂)率先回过神来,她深吸了一口林间清冷潮湿的空气,对舅公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您,舅公。”
林薇(林莉的灵魂)也低声道:“谢谢。”
舅公摆了摆手,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们:“记住你们刚才在这里说过的话。活下去,以你们现在的样子。互相……嗯,”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依仗吧。”
他没有用“扶持”,也没有用“照顾”,而是用了“依仗”这个词,精准地概括了她们之间那种扭曲、脆弱,却又无法分割的共生关系。
“我们会的。”林莉(林薇的灵魂)答道,语气平静却坚定。
舅公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林间光线已经开始变得昏暗。“时候不早,你们该回去了。老周会送你们回安全屋。这里,有我。”
他的意思很明确,镜屋的守护是他的责任,而她们,应该回到她们暂时的“人间”去,继续她们必须面对的生活。
告别短暂而沉默。没有过多的言语,所有的嘱托、担忧和期望,都在刚才的仪式和对话中传递完毕。
林莉(林薇的灵魂)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沉默的、仿佛亘古存在的石屋,然后转身,率先朝着来时的路走去。她的脚步比来时似乎沉重了一些,又似乎坚定了一些。背影挺直,带着一种卸下部分过往、却又扛起未来重任的复杂姿态。
林薇(林莉的灵魂)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她走得很慢,几步一回头,目光恋恋不舍地扫过镜屋,扫过舅公,扫过这片承载了太多痛苦与决绝记忆的土地。她的背影显得单薄而脆弱,仿佛随时会被林间的暮色吞噬,但终究还是一步步地,跟上了前面那个属于“姐姐”的背影。
舅公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一前一后,身影逐渐被茂密的树木遮挡,最终消失在蜿蜒的林间小径尽头。
山林寂静,暮色四合。
只有镜屋屏障那稳定低沉的嗡鸣,如同永恒的心跳,回荡在渐渐暗下来的林间空地上。
老周依旧等在原处,看到她们回来,沉默地打开了车门。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快了许多。或许是因为卸下了那份关于碎石的沉重决断,又或许是因为归心似箭——尽管那个所谓的“家”,只是一个临时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安全屋。
车内依旧沉默,但气氛与来时那种压抑的死寂不同,多了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林薇(林莉的灵魂)依旧蜷缩在后座,但这一次,她没有将额头抵在车窗上,而是微微仰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似乎真的睡着了。她的呼吸均匀绵长,眉宇间虽然还带着倦意,但那抹深刻的痛苦和惊惶,似乎淡化了些许。掌心的金色印记安静下来,中心的黑点旋转也变得缓慢而平稳。
林莉(林薇的灵魂)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眼神有些放空。掌心的螺旋印记传来温润的触感,与车身下道路的震动隐隐相合。她想起了刚才封存碎片时感受到的那一丝疏离感,这让她意识到,成为活体锁芯并非一劳永逸,她们与镜屋、与维度力量的联系,可能也需要持续的磨合与适应。未来,还有太多的未知。
车子在夜色中驶回那座三线小城。运河两岸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破碎而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