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出来的,不是军队,也不是官员,而是一群穿着白衣、披散着头发的王室乐师和巫祝。他们敲打着颓丧的哀乐,跳着诡异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进行某种告别宗庙、祈求宽恕的仪式。这悲凉的音乐,与城外秦军那肃杀冰冷的沉默形成了极其讽刺的对比。
接着,正主登场了。
齐王建身穿玄端礼服(一种极其繁琐复杂的正式礼服),头戴九旒冕冠,每一步都走得颤颤巍巍,仿佛那身衣服有千钧之重。他肥胖的脸上堆满了努力挤出来的、却比哭还难看的“恭顺”笑容,双手高高举着一个铺着锦缎的托盘,上面放着齐国的传国玉玺和象征权力的斧钺。
跟在他身后的,是以丞相后胜为首的文武百官。这些人个个低垂着头,不敢看两旁,更不敢看前方那黑色的军阵。后胜的脸上,则是一种混合着恐惧、侥幸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表情。
这支队伍,缓慢地、沉默地(除了那不合时宜的哀乐)走出了城门,走向城外那片黑色的、无声的死亡之海。
临淄的城头上,挤满了被迫观礼的士兵和胆大的百姓。他们看着自己的君王,如同献祭的羔羊般,走向敌人的军阵,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有麻木,有悲哀,有愤怒,有鄙夷,也有一种……诡异的平静。毕竟,对于大多数普通百姓而言,改朝换代固然可怕,但能免去一场刀兵之灾,或许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以这样一种毫无尊严的方式……
黑夫和惊所在的秦军前锋部队,列阵于军阵的最前方。他们看着那支穿着华丽、举止却如同丧家之犬的队伍缓缓走近,心情也有些复杂。
“哥,这就……完了?” 惊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声道,“这么大个齐国,就这么……投降了?连打都没打一下?”
黑夫看着齐王建那肥胖而滑稽的背影,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经历过血战后的老兵特有的淡漠:“有时候,不打,比打更丢人。这齐王,连拼死一搏的勇气都没有,真是……枉为一国之君。”
王贲骑在战马上,位于军阵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下马,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这位自己送上门来的亡国之君。在他眼中,这不是一场受降仪式,而是一场早已注定的、毫无悬念的收割。
齐王建走到距离王贲马前约十步的地方,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手中的托盘高高举过头顶,用带着哭腔和颤抖的声音,说出了那句排练了无数遍的话:
“罪臣……齐王建……不识天命,抗拒王师……今……今愿率齐国上下,归顺大秦皇帝陛下……献……献上土地、人民、印玺……祈望将军……念在……念在往日情分,代为禀明陛下,饶……饶恕罪臣等性命……”
他身后的百官也齐刷刷跪倒一片,如同被风吹倒的芦苇。
王贲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对身旁的军法官示意了一下。军法官上前,面无表情地取走了托盘上的印玺和斧钺,仿佛那只是两件普通的物品。
随后,几名如狼似虎的秦军士兵上前,将瘫软如泥的齐王建架了起来。没有安慰,没有承诺,只有冰冷的、程序化的羁押。
曾经拥有东方最富庶土地、文化昌盛、稷下学宫名满天下、孕育了管仲、晏婴、孙武等无数英才的齐国,就在这样一个阳光可能还算明媚的日子里,以一种近乎闹剧的、不流一滴血的、荒唐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宣告了它的灭亡。
没有英雄的悲歌,没有壮烈的牺牲,只有君王屈膝的卑微和权臣卖国的丑态。
临淄的百姓茫然地看着秦军的黑色旗帜缓缓升上城头,取代了那面熟悉的齐国旗号。一个时代,以一种极其憋屈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然而,对于齐王建而言,他天真期待的“富家翁”生活,真的会到来吗?
征服者的仁慈,往往比他们手中的刀剑,更加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