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没有再说下去,但李信陵的额头也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嫪毐是如何通过相府的力量,被伪造身份、秘密送入甘泉宫的!这条线,一旦被嬴政抓住,顺藤摸瓜,最终必然会查到相府,查到他李信陵,甚至直接查到吕不韦的头上!
到那时,就不是嫪毐一个人的问题了!吕不韦这个“荐人”(或者说“塞人”)者,将难逃干系!纵容、甚至可以说是“制造”了这场骇人听闻的宫闱丑闻,这个罪名,足以让他这位权倾朝野的相邦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主公!”李信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恐惧,“是信陵办事不力,识人不明,才酿成今日之大祸!请主公治罪!”
吕不韦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同舟共济的无奈和决绝。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现在是必须立刻切割、自保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变得冷酷而锐利,充满了属于政治家的算计和狠辣。
“现在说这些已于事无补!”吕不韦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冰封的杀意,“当务之急,是立刻、彻底地,与嫪毐此人,以及他带来的所有麻烦,划清界限!”
他盯着李信陵,一字一顿地命令道:“信陵,你亲自去办!动用一切力量,立刻清理所有与嫪毐入宫相关的痕迹!他当初的身份档案,经办此事的每一个环节,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员……无论是相府属吏,还是宫中接应之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毫无感情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寒光,做了一个极其隐晦却含义明确的手势——手掌在脖颈前轻轻一划。
“……设法远调,或者,让他们永远闭嘴。务必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首尾!”
李信陵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灭口的意思。他重重叩首:“臣明白!臣必亲自督办,确保万无一失!”
“还有,”吕不韦补充道,语气森然,“从今日起,相府上下,无论是谁,在任何场合,都不得再与嫪毐以及他那一系的人马有任何公开或私下的往来!对外,要表现出对此人的极度不满和鄙夷!从此以后,嫪毐之事,与相府再无半点瓜葛!他是我大秦的长信侯,仅此而已!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他个人狂妄无知,与旁人无干!”
这就是要彻底撇清关系,将嫪毐当成一颗注定要爆炸的弃子,远远地踢开了。
李信陵领命,匆匆而去,背影带着一种执行秘密任务的决绝与肃杀。
吕不韦独自一人留在书房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他却无心点灯。他坐在黑暗中,面色阴晴不定。
他开始刻意地回避赵太后。以往还会以商议后宫用度或问候为名偶尔前往甘泉宫,现在则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也是公事公办,绝不久留。他甚至开始在朝堂之上,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场合,若有若无地流露出对嫪毐某些逾矩行为(比如其门客横行市井)的“不满”和“担忧”,试图在舆论上预先划清界限。
他知道,风暴即将来临。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场风暴将他卷入之前,尽可能地躲到安全的避风港里,甚至……如果可以,他不介意在关键时刻,亲手往那风暴眼里,再添上一把火,将那个他亲手制造的怪物,彻底焚毁!
相府这座庞大的权力机器,为了自保,开始悄然转向,露出了它冰冷而残酷的獠牙。而这一切,都被深宫中那双日益锐利的眼睛,默默地看在了眼里。